戍月之秋,菊花开得正好,微生府今日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
微生卿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边的侍女打扮,她身穿一袭红嫁衣,腰间束着暗色鱼尾腰带,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尾裙长摆衣边缀着缕缕金丝,行走间恍若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神荡漾。
西溪抬手替微生卿戴好凤冠,余光不经意间瞥到铜镜中的人儿,一时之间竟失了神。
“怎么了?”微生卿注意到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声询问道。
西溪回过神来,笑着说了声“无事”,可她眉目间却隐隐藏着一丝苦涩,片刻后,她还是没忍住道:“小姐,您真的决定好了么……”
微生卿闻言只是莞尔一笑,眼睛下方那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妖冶,镜子里的美人一瞬间变得尤为活色生香。
“小姐,吉时快到了!”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从外边急冲冲地跑进来喊道,却在看到微生卿后不由地刹住了脚步,一双大眼睛跟小嘴一样张得老圆。
西溪听到动静瞥了眼愣在门口的人,很快便敛去了眉间的郁色,转头朝微生卿打趣道:“以后还少让桑荃这小丫头接近您吧,本来脑瓜子就不灵光,如今都给看傻了呢。”
“小、小小小姐?您真的是小姐?”名唤桑荃的小丫头结结巴巴地又喊了一声。
微生卿好笑地反问道:“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天上哪个神仙姐姐下凡了呢。”桑荃一溜烟跑到微生卿跟前,语气很是真诚。
微生卿让她哄得开心,随手将放在一旁的一包杏酥糖丢到她怀里,“一日不许吃太多。”
桑荃笑得更开心了,当场便忍不住吃了一颗,含着糖口齿不清道:“谢谢小姐!小姐最好啦!”
成婚的流程很是复杂繁琐,一直到坐上花轿,微生卿才终于有机会能缓口气,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吹锣打鼓声,迎亲队伍缓缓启程,犹如一条流动的红色长河,整齐有序地穿梭在人山人海的街道之中。
这场婚礼的阵仗空前盛大,比之宫里那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微生府通往相府的路上,数十里的红妆跟在花轿后边,煞是惹眼,天真烂漫的幼童欢天喜地追逐地撒着花瓣,增添趣味,满城系着红丝带的高大树木随风飘扬,迎亲队伍撒喜糖和碎银的动作从未间断,引得路旁的百姓纷纷伸头探脑欢呼着,一排排士兵在竭力维持着秩序……
正当微生卿感慨着裴昀这丞相当得着实嚣张时,原先一直稳当前进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她耐心等了片刻,却见轿子依旧没有要继续前行的意思,便抬手将红盖头毫不忌讳地掀起。
“咦?前方发生了何事?这好端端的队伍怎么停了?”涌动的人群中有人耐不住询问道。
“好像是同一队兵马撞上了。”有人回道。
“这可是裴相的迎亲队伍,何人如此大胆?”众人惊道。
“似是……今日刚回京的司徒小将军?”那人又不确定道。
人群中开始骚动,不少人都对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产生了兴趣,毕竟自古以来,争夺美人便是人们最喜闻乐见的戏码,更何况一边是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而另一边则是手握重权的俊美丞相,两人皆是年少成名,未来也都不可限量,据说新娘子还同司徒小将军定过婚约……
就在众人猜测着最终会是哪一方先让步时,只见司徒亦琛突然带领着自己的军队朝一旁退去,随后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
待花轿经过司徒亦琛面前时,忽然一阵秋风吹来,调皮地将花轿旁的帘子掀起一角,他下意识抬眸……
“将军?”一旁的心腹出声道,司徒亦琛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迎亲的队伍不知何时已远去。
“您怎么了?”
司徒亦琛抿了抿唇,“无事。”
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方才不经意间窥见的女子侧颜,心跳骤然间有些不规律,莫名有些烦躁,他想,许是这几日均在赶路,有些累了吧。
“走吧。”
·
直至黄昏,迎亲的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微生卿披着红盖头,在媒婆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地越过相府的门栏。
裴昀早年身世坎坷,如今无父无母,因此其后又省去了些许步骤。
好不容易捱到送入洞房,外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今夜云层厚重,只有几颗比较执着的星辰隐约透着点光芒。
“都退下吧。”
温润悦耳,像流淌的清泉,是一副很好听的嗓音,微生卿百无聊赖地走着神。
众人听言皆退了出去,随着关门声响起,婚房里一时间仅剩他们两人。
微生卿安静地坐在床边,身前的人却久久没有动作。
半晌,门外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在外头高声道:“圣上急召,请裴相速速进宫!”
对方似是在犹豫,没有即刻应声,门外的人显然更加急切了,又催促了几声,微生卿便主动开口劝道:“夫君大人快去罢。”
她还披着红盖头,因此裴昀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觉心中的歉意更甚,却也别无他法。
“我去去便回,你累了就先歇息,不必等我。”
微生卿闻言只勾唇笑了笑,没说好或不好。
裴昀离开后,微生卿便自己抬手将红盖头掀下,新郎官在新婚之夜匆匆离去,她脸上却不见半分难过,唤来人将吃食端上,又沐浴洗漱一番后便早早歇下了。
如微生卿所料,整整一夜,裴昀都没有再回来,她对他并无感情,因此亦谈不上伤不伤心,只是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谁能想到裴昀这种喜欢将权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权臣亦是个痴心人……
她自然不会不清楚,那晚真正将裴昀叫走的当然不是永安帝。
微生卿再次见到裴昀已是次日清晨,她用过早膳,正在院中与几个侍女投喂着池塘里的鱼群。
此番嫁入相府,微生卿只带了四个贴身丫鬟,西溪性格沉稳,平日里办事最为稳妥,展钰性子冷些,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扈锦是个爱美的,性格有些泼辣,也最为大胆。
还有一个便是桑荃那小丫头了,几人里她年纪最小,活泼好动,喜爱撒娇,原先微生卿是不打算带她的,毕竟往后在相府的日子可跟在微生府比不得,可奈何微生卿招架不住她哭着缠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妥协了。
“小姐,裴相回来了。”展钰最先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裴昀,便走到微生卿身旁轻声提醒道。
她闻言回眸,裴昀却已经走了过来,他似是一夜未眠,眼底有些憔悴和烦躁,但在触及到她的目光后神情稍顿,随即温和地笑了笑。
说起来,这不过是她与裴昀的第二回正式相见,就连昨日的大婚之日,微生卿从头到尾都披着红盖头,直到对方昨夜离去,两人也没真正面对面正视过彼此,因此她此时此刻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起她这位名义上的夫君。
裴昀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脸确实生得好看,一双眼睛不笑时如同墨色深渊,仿佛能洞察所有人的内心,令人不寒而栗,笑起来的时候却好似将世间的星光皆揉碎了在里面,有着能让人一眼沉溺的温柔。
他的气质温文尔雅,谈吐亦让人极为舒适,一点儿也看不出传闻中杀伐果断的丞相的影子。
许是她看得有些久了,裴昀好笑道:“我脸上是有东西么?怎么这般盯着我?”
微生卿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夫君大人似是有些疲倦。”
裴昀闻言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院里风凉,进屋暖和一下吧。”
明白对方这是有话要同她说,微生卿将手里的鱼饲料随手递给一旁的桑荃,起身随他进屋。
两人在桌前坐下,裴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昨夜在相府可还习惯?歇息得好么?”
微生卿接过茶水客气道:“尚可。”
裴昀闻言神情微舒,这才开始步入正题,“昨夜之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能同你保证那是最后一回。”
“这场婚事是圣上赐婚,我知晓你也是被迫入局,因此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你最大的自由,护你一世安稳,至于其他的……”他话音微顿,“我很抱歉。”
微生卿安静地听完他的话,面容始终平静,甚至还保持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听到这,她轻声重复道:“最大的自由么?”
“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只要你所想,我皆可满足。”裴昀承诺道。
微生卿不知想到了何事,忽然轻笑出声,随后裴昀便听到她问,那倘若,我有心悦之人了呢?
原先一直从容不迫的男子闻言蓦然一愣,似是哑然,又或者压根没想过她会问这个,一时间竟没答上话。
微生卿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将茶水的滋味与回甘缠绕在舌尖细致反复地品磨了一番,随后才悠然笑道:“说笑的,我明白了。”
裴昀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绝美女子,心下一动,他忽然间有些不受控地想着,她往后也会对着旁人笑得这般好看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