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微生卿捧着杯刚倒出来的茶水走到床边,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原先还在床上熟睡的男子骤然间睁开了眼。
“醒了?”
“这是何处?”男子声音沙哑,说完这句便咳了两声,身上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些,眼里的警惕却半分未减。
“昨夜你突然间陷入昏迷,我只好先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微生卿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接着隐约响起一道谄媚的人声。
“大人,昨夜那两人便是歇在这间屋里。”
微生卿随即认出这是这家客栈掌柜的声音,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阵粗暴的砸门声随之响起。
“开门!官府办案!”
“嘶!”男子顷刻间伸手拽住微生卿的手腕,对方使的力道很大,令微生卿忍不住蹙起眉头,杯中还有些滚烫的茶水也跟着洒出了一点,她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小片。
“别想着借机求救,你体内的毒只有我能解。”男子冷声警告道。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随后微生卿嫣然一笑,清澈的眸间波光流转,使得男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一个少年,怎会生得这般惊心动魄的容貌……
只听见她轻声道:“怎么会呢?”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见里边的人久久没有动静,领头的官兵逐渐失了耐心,朝一旁的下属使了个眼色,让人将门破开。
“砰!”
木门应声倒下,放眼望去却空荡荡的,房中的人早已没了踪迹。
“追!”
·
醉仙楼,笼月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躺在床上的高大男人被吵醒后,揉着太阳穴起身。
“楚大将军终于舍得醒了?”
男人闻声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朝一旁看去。
胭脂正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画着眉,从镜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楚云铮略带惊慌的模样,她恶劣地勾了勾唇,起身移步至男人面前,俯身至其耳畔,吐气如兰:“大将军昨夜好生厉害啊……”
楚云铮猛地偏过头,半晌,才语气生硬道:“……休得胡言,昨夜本将军明明什么也没做!”
胭脂直起身来“嗯嗯”两声,敷衍地点点头,眼里笑意却暧昧非常,“大将军说得对,您什么也没做,都是奴家做的。”
“你……”楚云铮有点被她故意说得模糊暧昧的话语噎到了,正欲开口辩驳,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楚云铮没再顾得上她,翻身下床后就要打开房门,却听见身后那人又用那散漫气人的语调开口了。
“哎呀,奴家的衣裳还乱着呢,大将军这门一开,奴家的清白事小,大将军的名声事大……”
楚云铮开门的动作一顿,虽没说话,但胭脂明白对方这是妥协了,当即哼着小曲转身不紧不慢地理起了衣裳。
门外的副将已经快急死了,正欲斗胆敲第三回门时,他们大将军终于舍得开了门,副将差点没当场喜极而泣。
不等楚云铮询问,副将立马开口:“将军,人跑了。”
·
半个时辰前。
京城外城,永定门——
“你的通关文牒呢!”负责检查通关文牒的守卫脸色不耐道。
“大人,草民的通关文牒前两日不幸遗失,但时间紧还没来得及补弄,大人您行行好,先放我出去吧……”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赔着笑讨好道,手中似是握着什么物件,隐秘且熟练地朝守卫的手里塞。
哪曾想今日的守卫不知怎的,脸色猛地一变,狠狠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没有通关文牒出不了城,这是铁律,我怎知你不是敌国或异族派来的间谍?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严加拷问!”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疑惑平日里都好使的招数今日怎的行不通了,直到另外两个守卫上前将他一左一右地摁住,男人这才慌了神。
“大人,草民冤枉啊!大人唔唔!”
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内,一位少年同坐在对面的男子无声地看完这场闹剧,接着少年才收回视线,开口道:“现在可以将解药给我了?”
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微生卿,他们从那间客栈离开后便抄近路来到永定门,官府将男子的画像张贴在各处,好几回他们都差点被认出,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不曾想面前的男子却摇了摇头。
微生卿神情瞬间冷了下来,“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放下。
“你想毁约?”
男子却道:“并非如此,我们族人最看重承诺,万万做不出出尔反尔之事,只是方才你也看到了,眼下出城并非易事,至少还需要一件东西。”
这个少年的周身气度显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何况对方还能助他一路躲开官兵的追捕安然无恙地来到这……想到这,男子眼底迅速而隐晦地闪过一丝杀意。
倘若他猜错了,对方不过是普通的富家子弟,那杀了便杀了,但倘若他猜对了,对方的身份不简单,那便更好了。
总之,不论对方是何等身份,斩草除根,才能以防后患。
微生卿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她哼笑一声:“你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
男子抬起手中的茶杯浅啜,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一杯茶饮尽,他才不紧不慢道:“过奖。”
微生卿神色纠结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般,从袖中拿出一块状似令牌的物件,递给男子,在对方伸手接过时却没有立马松手。
“你最好不要骗我。”
男子勾唇笑道:“我从不骗人。”死人除外。
他使了点劲,将物件拿到手里,打量了两眼后挑眉道:“这似乎并不是通关文牒。”
微生卿很是不耐烦道:“能让你出京就是了。”
男子闻言亦没多做纠结,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神色不变地往自己的手腕上划了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慢慢流下来,滴进桌上的一个小茶杯里。
微生卿见状下意识出声道:“你……”
“我的血便是解药。”只不过不是完全的解药罢了,男子垂眸,掩下眼底的算计。
少年听后面露懊悔,似是在恼解药就在眼前晃悠了这么久,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想到。
男子拿着那块物件走到城门口,原先气焰嚣张的守卫只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让开了路,神情甚至还有些谄媚。
直到男子消失在视线里,微生卿才起身离开茶馆,自始至终都没碰过那杯“解药”。
待回到微生府,已然辰时,微生卿命人烧好水,准备清洗一番,她沐浴时向来不喜有人在身旁伺候,东西备齐后,众人便自觉退下,屋里仅剩她一人。
盛满热水的浴桶升起腾腾雾气,微生卿褪下衣物,将自己浸泡在水里,露出的肩头肤色白皙透亮,光滑细腻,如同岁月沉淀过的美玉,又像初融的春雪,温润而无暇,她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短暂的放松,困意便难以抵挡地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西溪的声音。
“小姐。”
微生卿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觉水已经凉透了,便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干净的衣裳,仔细穿戴好后才转身开门。
“何事?”
“太尉大人来访。”
微生卿来到正厅时,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椅子上那位白发苍苍却不减威严的老人,对方明显带着火气,此时正拍着桌子朝站在一旁的微生式开冷嘲热讽。
“你微生式开妻妾成群、儿女众多,自然不会在意我们浅浅,将她推入火坑你是眼也不眨,那行啊,你微生家不要她,我司徒家要!”
微生式开抹了把额角的虚汗,“您这话说的……”
眼看微生式开有口难言,微生卿上前福身行礼,“浅浅见过外祖父,见过父亲。”
浅浅是微生卿的乳名。
司徒信见到微生卿后,眼中的怒火终于抑制住了些许,又转化成浓浓的心疼,他轻轻拍了拍微生卿的手背安慰道:“浅浅别怕,外祖父这就带你进宫,求圣上收回旨意……”
微生卿轻轻摇头,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水递到他手中,柔声劝道:“外祖父您先冷静。”
可这会儿圣旨都下了,司徒信哪还能冷静下来,他又将茶杯搁置到一旁,“浅浅你听外祖父说,你心思纯净,裴昀这人却城府极深……总之,他不适合你。”
“只要他日后能与我相敬如宾便已足够,浅浅不敢奢求其他。”
司徒信痛心疾首道:“可那是个龙潭虎穴!”
“你可知在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盯着裴昀的一举一动?倘若你真的成了他的妻子,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微生卿没说话,司徒信见状放缓了语气,“何况你与亦琛还有着婚约,凡事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舅父今日一大早便进宫了,或许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您这太过冲动了,倘若处理不好,不仅容易让圣上心生不悦,还可能会得罪了裴相……”微生式开闻言忍不住皱着眉头开口道。
“那又如何!难道要我司徒家如你这个父亲般畏畏缩缩,眼睁睁地看着浅浅嫁与裴昀?”对着微生式开,司徒信就没那么好脸色了,吹胡子瞪眼地厉声打断他的话。
微生卿转而朝微生式开道:“父亲,我想同外祖父说会儿话。”
微生式开明白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他动了动唇,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正厅。
待只剩他们两人时,司徒信正欲开口让她不必多说,这桩婚事他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浅浅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司徒信被微生卿突然屈膝跪下的动作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忙要扶她起来,微生卿却抚开了他的手,“外祖父,您先听我说。”
“司徒家世代为将,光明磊落,是百姓眼中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亦是圣上心中值得信任的好臣子,倘若真的因我一人而使得司徒家失了圣心,浅浅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微生卿顿了顿,随即坚定道:“裴相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又生得风姿隽爽,我早已倾心于他。”
司徒信闻言沉默半晌,语气艰涩道:“你当真想嫁他?”
微生卿面上染上一层绯红,凤眸间情意流转,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她浅笑道:“我若不愿,无人能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