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丑时,微生卿半睡半醒间便觉浑身乏力酸软,右肩剧痛无比,她能听到西溪几个丫头在耳边焦急地唤她,但却无力睁眼应答。
“小姐这是怎的了?为何忽然昏迷不醒,浑身还烧得滚烫?”
先前在马车上时,微生卿便已然觉得有些许不适,强撑着利用最后一点药效时长暂且应付得裴昀后,两人一路无言回到相府。
沐浴洗漱完她只来得及同西溪简单说了几句便歇下了,因此展钰几人并不知情,如今看到微生卿这副模样纷纷眉头紧锁,心疼不已。
西溪一边用干净的手帕替微生卿拭去额间的冷汗,一边冷静地同几人解释道:“小姐右肩受了剑伤,情急之下服用了前段时日白公子送来的丹药,如今药效已过,开始反噬,伤口又重新裂开了。”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那瓶‘毒药’?”
西溪点头,脸色凝重。
半个月前,微生卿收到白与苏寄来的信件,与往常一样,那人总会连带着一些独特的小玩意,而这回是一瓶丹药。
白与苏在信中言明,这是他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种挺有意思的丹药,身上无外伤之人服下时,便是剧毒,不过七日,内脏便会逐渐腐烂,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直至死亡。
可若是身负外伤之人服下,便算得上一种烈性良药,可使得伤口短时间内生长出新肌,迅速结痂脱落,恢复如初,而副作用则是需忍受极其强烈且长达十二个时辰的**之苦。
更糟糕的是,伤口的恢复还只是暂时性的,药效时长根据其受伤的严重程度也会不同,且药效过后服用之人会遭受药性反噬,将需承受与原先相比多达几倍的痛苦。
她们当时还嬉笑道,这毒药就叫“毒药”,取名的人也太过敷衍儿戏了些,却未曾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她们小姐倒先不声不响地尝了颗……
展钰端来热水,扈锦也拿来药箱,几人不想让年纪最小的桑荃见血,方才便将她赶到院子外边去负责盯梢了,小丫头出去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西溪坐在床边将微生卿已经浸透出血迹的寝衣小心翼翼地褪下,看到完全露出的伤口时,几人同时沉默下来。
微生卿的右肩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不断从那道极深的伤口涌出来,她肤色又极白,鲜红的血沾染在上边,像开在雪地里的曼珠沙华,有种象征着死亡的美。
展钰冷着脸道:“不是参加宫宴吗,怎会受剑伤?”
显然此时并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经过药效反噬且浸泡过一个时辰冰水的伤口已经严重恶化了,微生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会儿仿佛置身于寒冰之下,一会儿又似封闭于熔浆之中,忽冷忽热,难耐至极。
一盆盆被鲜血染红的热水被端下去,又换上新的,纱布换了一遍又一遍,几人不知不觉忙活了一个半夜。
直至清晨,原先乌沉沉的世界慢慢变得清亮起来,罢工了好几日的太阳今日终于见了影,不急不缓地将昨夜堆积的白雪融化开来,一切都湿漉漉的。
扈锦再一次伸手探了探微生卿的额头,被手下的热度烫得变了脸色,她皱着眉头起身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看还是得去绑个大夫来……”
“别冲动,你别忘了,这是在相府。”展钰拽住她的手腕,冷静道。
十有**大夫前脚刚诊治完,后脚就被人抓去问话了。
“展钰说得没错,且小姐昨夜就同我吩咐过,她的伤切勿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裴相。”西溪是几人中最为年长的,性子又沉稳,一向是充当姐姐的角色,说出的话也最具威慑力。
扈锦在房间里叉着腰来回踱步,“那怎么办?总不可能让小姐纯靠意志力醒过来吧?再这么任其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另外两人闻言也是一阵沉默,可眼下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就在她们犯着愁时,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我家小姐现下不想见任何人,裴相若是有何吩咐,便同我说了吧。”是桑荃的声音。
屋里的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西溪便打开门走了出去,只见被桑荃挡在门外的是古樾,她暗自松了口气。
对方显然没把桑荃一个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大掌盖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抬脚就要进来,却又被桑荃拦住了,两人你往左我也往左,你往右我也往右地来回了几下,古樾才终于一脸无奈地开口了。
“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亏我之前还冒着被你那几个姐姐发现并打死的风险偷偷给你带糖吃。”
他说完,小丫头却没像以往那般着急心虚到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依旧绷着一张脸拦在他前面,古樾见状也收敛了嘴角的笑,“可是夫人有……”
“桑荃。”
听到声音,门外正对峙着的两人同时看去,西溪已经走了过来,她先是一副没好气地轻捏了捏桑荃的小脸蛋,语气无奈道:“不就是训了你两句?就板着一张脸不理人,小气包。”
说完,西溪抬眼朝古樾笑道:“小丫头一不高兴就不兴理人,古侍卫可别介意啊。”
古樾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没瞧出什么端倪,便也笑道:“无妨,只是小丫头一大清早板着一张脸堵人,我方才还以为是夫人生了相爷的气,连带着也不愿瞧见我了。”
西溪闻言挑眉,语气显然有些不快,“相爷怎的惹到我家小姐了?”
古樾打着哈哈:“主子们的事,我哪晓得这么清楚。”看着西溪狐疑的眼神,他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今日是奉相爷之命,来邀夫人到前厅共用早膳的,夫人这是……还没醒?”
西溪滴水不漏,神色如常,“嗯,许是昨日不注意,染了风寒,眼下还在睡着。”
古樾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关切之色,“严重吗?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还好,暂时不用,只是我家小姐病中嗜睡,不喜人打扰,故相爷那边就麻烦古侍卫代为转达了。”
古樾思索几秒后便应下了。
看着人离去后,西溪同桑荃进了屋内,小丫头年纪小,遇事也藏不住情绪,方才差点被人看出端倪,此时她跑过去趴到床边,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微生卿,鼻子一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扈锦难得没嘲笑她这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反而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算作安抚。
西溪简单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道:“虽然这次挡住了,但那位显然不是好骗之人。”
几人商量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以微生卿的身体为首,大不了届时使用点非常规手段就是……
“那现在就去找大夫?”
“别急,等那位离府后再去较为稳妥。”
可她们没等来裴昀进宫去上早朝的消息,反倒等来了对方亲自带着大夫来到了月见庭。
“相爷这是何意?可是方才我同古侍卫交代得还不够清楚?”
西溪神色不变地扫了一眼一大清早闯进院内的三位不速之客,最终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脸上。
裴昀不说话,古樾只好上前解释道:“相爷听闻夫人身体不适,特意寻来京中名医为夫人诊治,万不可误了病情。”
站在一旁的展钰闻言心沉了沉,果然还是产生了怀疑吗……
她思索片刻,张口欲言,却被西溪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接着便听到后者浅笑道:“相爷好意,我等自是不敢阻拦,只是我家小姐还未梳洗,可否让大夫稍等片刻?”
待得到裴昀颔首应允,西溪这才拉着展钰重新进了屋,扈锦同桑荃方才在里边贴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自是没错过西溪的那番话,不等几人开口道出疑惑,西溪率先低声道:“来不及同你们解释了,赶紧把屋内的东西收拾一下,动作要快。”
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的疑惑半分未减,却还是按她说的做了,很快,将各种止血药物、纱布、沾了血的衣物等收拾妥当后,西溪招手示意扈锦附耳过来,悄声道:“一会儿你这样……”
扈锦听后有些许犹疑,“确定能行?”
西溪也不确定,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慌,“试试。”
扈锦点了点头,起身开门走出去,她朝等候在外的三人做了个手势,“久等了,我家小姐有请。”
裴昀闻言眸光一动,正欲抬步,却又听到站在台阶上的扈锦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
“小姐说了,除大夫外,其余人一律不见,故还望裴相,”她一字一顿道:“止步。”
话落,院内沉默片刻,许久无人出声,扈锦微微眯眼,就在她以为裴昀会无视她的话强闯进去时,那人终于有了反应。
裴昀神色淡淡,稍稍偏头侧眸朝身后之人微微颔首示意。
大夫见状也不再犹豫,越过裴昀进了屋,扈锦转身关上门,随着房门逐渐闭合,被拒之门外的两人也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
陪着自家主子在天寒地冻的院内站了片刻,古樾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主子,那我们……走?”
裴昀听到他的声音,幽深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一动,似是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良久,古樾才听到他嗓音淡漠道:“走吧。”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屋内紧绷的氛围终于略松一二,时清晏神色淡淡道:“能移开你的剑了?”
展钰闻言没动,西溪站在她身后,目光沉静又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名裴昀找来的大夫。
他很年轻,看着不过二十来岁,面容清俊,情绪却很淡,哪怕方才一进屋便被人拿着剑架到脖子上,也不见半分惊慌。
“你手中的物件,”西溪看着他的眼睛,声调平稳道:“是谁给你的?”
她虽然这般问,可心中却已有了些许猜测。
方才在院外对峙时,这人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地站在裴昀身后一言不发,极易让人忽略,却又在西溪不经意间视线掠过他的某一刹那,后者垂在身侧的右手隐晦地露出一点金色,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微生卿昨日进宫佩戴的一只发钗,因着做工不错,她还挺喜欢的。
果不其然,时清晏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不紧不慢道:“我如今能站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