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邀月宫——
微生卿藏身在房梁之上一处较为隐秘的死角,她屏住呼吸,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伤口处,失血过多让她明显感受到身体的热量在逐渐流失,眼前也有了些模糊,以至于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使得方才那一滴血就这样顺着指缝滴落下去。
眼看那名侍卫首领转过身来,一步步逼近微生卿所在的房梁正下方,楚依然脑中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她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没察觉到痛意。
“我怎么闻到……”侍卫首领微眯起眼,鼻尖轻耸,一字一顿道:“……有血的味道。”
楚依然瞳孔猛地一收缩,接着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张口,却哑言。
而此时,微生卿正与面前忽然出现的一团白毛面面相觑,注意到白毛嘴里叼着的某个显然刚死不久,还算新鲜的东西时,微生卿极力忍着嫌弃,无声地哄道:“乖乖,借你的食物一用。”
眼看侍卫首领即将抬头望上看去,楚依然已然阻止不成,便忍不住闭上双眼。
“啊!呕!”
果不其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是响起了,只是……
楚依然:“?”
她没忍住悄悄睁开了一只眼,只见那名侍卫首领脸上被甩了几道血痕,此时正崩溃地用袖子狠狠擦着脸,而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还流淌着新鲜血液的死老鼠……
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房梁猛地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一旁的桌子上。
“哪来的猫!”侍卫首领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这个高空抛物的罪魁祸首,脸色及其难看,他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被剖膛破肚的死老鼠扒在脸上的恶心触感了……
“呕!”
青霜:“……”
一旁的下属们“……”
楚依然:“……这是本宫闲来无事养来解闷逗趣的。”她说着,尽量忽视地上那只死老鼠,朝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欲睡下的白猫佯装怒道:“又上哪鬼混去了?还给本宫叼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回来!”
不痛不痒地训了几句后,她又笑着朝那侍卫首领道:“今日这畜生冒犯大人了,本宫代它赔个不是。”
侍卫首领满嘴的脏话想要出口,闻言最终也都只能咬牙吞进肚子里,“……卑职不敢。”
很快,对方便带着一众下属匆匆离开,邀月宫又恢复了一片宁静,除了地上那只死老鼠……
青霜在外边观察了片刻,确定周围没再有搜查的侍卫后,才返回身禀告。
楚依然抬头朝上边道:“人都走了。”
微生卿从房梁之上跃下,落地时微微踉跄了一下,楚依然连忙扶住她,正欲开口,却听到对方虚弱但倔强道:“劳烦先让我洗个手。”
楚依然:“……”
待青霜打了水来后,还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宫中上下如今已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圣上命人正逐一搜查右肩有剑伤之人,还有就是……”青霜说到这顿了顿,下意识看了楚依然一眼,“……裴相正命人在宫中寻找微生小姐。”
楚依然闻言抿了抿唇,眼中的黯然一闪而过,随后才朝微生卿开口道:“现下你打算如何做?这邀月宫总归也是不安全。”
微生卿仔仔细细地摩挲清洗着手指,脑中思索片刻后,忽然抬手在腰间摸索两下,摸出了个瓷白的小瓶子,她想将瓶塞打开,手上却没什么力气,楚依然见状便接过替她打开了,从里边倒出一粒极小的棕黑色药丸递给她,微生卿道了声谢,便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楚依然有点好奇:“这是什么药?”
微生卿平静道:“毒药。”
楚依然:“……?”
见对方一双美眸逐渐睁大,眼神里充满了“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微生卿很轻地笑了一声,“真是毒药,没骗你。”
“你……”楚依然顿时慌了,抬手就想让微生卿吐出来。
微生卿扭过头避开她的手,略微无奈地解释道:“这药虽毒性不小,但能助我短时间内将伤势暂时恢复。”
“天下竟有这般神奇的药物?副作用想必不小吧。”楚依然蹙着眉头道。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不用微生卿回答了,因为就在楚依然话落的下一秒,副作用便极为迅速地显现了出来。
微生卿原先苍白的脸颊已然泛起了红晕,一双凤眸也氤氲起了薄薄一层水雾,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迷离又惑人,她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浑身烫得吓人。
楚依然怔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那所谓的副作用是什么,她心中挣扎片刻,终是握紧拳转过头艰涩道:“我去帮你叫裴昀过来……”
“不可。”微生卿一把拽住楚依然的手腕,滚烫的热意透过皮肤,从掌心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她尽力平复着自己逐渐紊乱的呼吸,却收效甚微,只好用牙齿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靠着这短暂的痛感维持清醒。
“这副作用只需全身浸足一个时辰的冰水便可消除,我需要你做的,是替我争取够这一个时辰。”不算长的一段话,微生卿却断断续续地停了好几回才勉强说清。
“你疯了!?如今外边天寒地冻,你要浸泡冰水!?还要足足一个时辰!?那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楚依然不敢置信道。
微生卿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坚决、不容置喙。
半晌,楚依然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我信了你吃的是毒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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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少府可是瞧仔细了?倘若出了差池……”楚怀仁盯着微生卿的眼睛,暗暗施压,却不曾想后者不躲不闪,反倒朝他勾了勾唇,楚怀仁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你可担不起这罪。”
云锦书听闻此话后声音也染上了些许寒意:“楚大人若是打心里就将下官认定为那等不公不正之人,那又何必再多此一问?”
大祁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可较之男子,她们想要成功入仕的难度可谓翻了不止一倍,且能达到的高度也很有限制,故整个朝堂之中女官的人数并不多,甚至远远不达男官的三分之一。
而云锦书如今能坐上少府的位置,其中历经的艰辛与不公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即便如此,朝堂中那些对她充满偏见、不屑、质疑的声音依旧无处不在。
一切的一切,都只因她是女子。
思及此,云锦书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却又极其浓烈的不甘。
而一旁的微生卿则不动声色地将这抹不甘尽收眼底。
许是没料到云锦书一介女官竟敢当众这般强硬地反驳他的话,楚怀仁似笑非笑,却没有说话。
“楚大人这般三番两次地怀疑我,倒是令我有些许困惑了。”微生卿忽然笑道:“我可曾得罪过楚大人?”
楚怀仁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说笑了。”
不少人见状纷纷跳出来缓和氛围,微生卿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刺客没找出,可时辰却已近子时,无法,南宫预也只好开口结束这场宫宴,各国使臣团忙不迭地先后告退,估计有了今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少人会连夜计划离京之事,避免被殃及池鱼。
离开太和殿前,裴昀同楚怀仁被南宫预留下来说些话,微生卿则先同司徒家的人一起朝宫外去了。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微生卿也没有着急离开。
从宫里一路走出来时,司徒信都没怎么说话,微生卿看出对方心里有事,如今也是在等他开口。
老爷子眉头紧锁,显然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阵冷风袭来,微生卿喉间涌上一阵痒意,终是没忍住偏过头低咳了几声,司徒信闻声终于回过神来,他朝在一旁站得笔直的司徒亦琛没好气训道:“傻站着作甚?没瞧见浅浅被风冻着了?”
司徒亦琛是习武之人,体火旺盛,前几年又跟着父亲离京打仗,习惯了边关常年的霜雪交加,凛冽寒风,故京城冬日这点冷意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因此从太和殿出来时也只是将大氅挂在臂弯处,没有披上,此时听到这话后他犹豫地看了微生卿一眼,却显然被老爷子误了意思。
司徒信难得皱着眉头略带嫌弃地看了自己这个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子一眼,“你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说完,也不等司徒亦琛反应,径自扯过那件大氅就给微生卿披上了。
“不用,我……”微生卿抬手想阻拦却已来不及了。
司徒信:“听话,浅浅你身子骨弱,吹不得风,你表哥皮糙肉厚的,不用管他。”
司徒亦琛:“……嗯。”
眼看推脱不过,微生卿只好略带歉意地朝司徒亦琛笑了笑。
许是怕她着凉,司徒信最终也没说什么,倒是反过来催促着微生卿快些回车上,不要站在外边吹风了。
微生卿笑着应道:“浅浅知道,看着您上车后我也就回去了。”
待司徒家的马车驶远,微生卿这才转身离开,寻到相府的马车,她方要上去时,却忽然听闻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微生卿回眸看去,是那位楼兰公主。
见她回头,古兰朵这才开心地跑了过来。
“漂亮姐姐!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古兰朵!”
微生卿笑道:“当然,那日多谢公主出手相助。”
古兰朵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红着脸疯狂摆手,“不、不用谢,你们大祁不是有句古话嘛,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这都是古兰朵应该做的。”
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有人在不远处唤了古兰朵的名字,她只好不太情愿地同微生卿道了别。
“漂亮姐姐,那我就先走了。”
古兰朵转身离开时,裴昀刚好从宫里出来,他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楼兰王子和圣女,随后走到微生卿身旁低头温声问道:“怎么了?”
微生卿简单解释了一下她与古兰朵相识的经过,裴昀听后微微挑眉,眼神里明晃晃地透着无奈,显然是在说“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去了”。
微生卿只当做没瞧见,径自上了马车,裴昀随后跟上。
很快,车子缓缓动了起来,车厢内点着熏香,味道淡雅怡人,很是好闻,却也让人昏昏欲睡。
“这件大氅瞧着有点眼熟……”裴昀忽然出声道,在微生卿朝他看来时笑了笑,又继续道:“若我没记错,可是司徒将军的?”
微生卿点头,随口应道:“嗯,对。”
见她只说了两个字后便没了声,显然没有做任何解释的打算,裴昀眼神一暗,幽深的眸子里不自觉地翻涌着铺天盖地的阴暗情绪,声音却愈发温和。
“夫人肌肤胜雪,更适合明艳的颜色,这大氅过于暗沉,我看……还是脱了吧。”
微生卿闻言瞧了他半晌,就在裴昀以为会被拒绝时,只见她无言地解开了带子,如他所愿地将那件大氅脱下。
裴昀心中的烦闷并没有因此消散半分,他盯着那件被微生卿脱下后珍而视之放置在膝上的、属于别人的衣物看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沉默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微生卿有些乏了,她阖上双眸,想要小憩一会儿,忽然察觉身旁有人坐下,腰间覆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她整个人便被转了个方向,微生卿睁开眼,正欲回头,却听裴昀在身后低声阻拦道:“别动,我给你后颈上点药,不然明日可能会更疼。”
车厢内安静下来,微凉的药膏泛着一股清苦的药草香,随着温热的指尖被轻柔地涂抹开来,修长纤细的脖颈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露着,洁白又光滑,青紫的痕迹覆在上面,有种孱弱无辜的美,却最是容易引诱出人埋藏心底的凌虐欲。
裴昀眸色渐深,指尖涂抹的动作也不知不觉间变了意味……
“夫君大人也怀疑是我,对么?”微生卿忽然开口,打破这场沉默。
裴昀眸光一动,指尖的动作也微不可察地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寻常,却未置可否,微生卿却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偏过头来很轻地笑了下,眼底却浮着一层很浅的悲伤,像捉不住的风,触不到的云,却又让人实实在在的知道其真实的存在。
裴昀心尖微微一颤,他忽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动摇,这是他沉浮于权势浪潮十余载从未有过的事……
“做什么?”裴昀猛地伸出手握住微生卿的手腕,制止了她荒唐的举动。
微生卿退出他的怀抱,面对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毅然决然将已经松散的衣襟扯开,白皙无暇的肌肤一瞬间裸露出来,弧线柔美流畅的锁骨微微凹陷,引人遐想……
裸露的肌肤来不及感受空气中的寒意,下一秒,微生卿身上一暖,裴昀为她重新披上了衣裳,她听到对方在耳畔哑声道:“别这样。”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裴昀还是看清了,微生卿的右肩……并无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