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新学期开始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刘伟提醒所有人记得带好开学要交的各种材料,李亦清刚回到赵家,正在独自打扫房间,顾不上看消息。厚重冬衣收回衣柜最底层,初春将至,日头逐渐回暖,上一年的旧衣服重见天日。
和以往每一个春天没什么区别。
一寒假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上次期末,常安拿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名次,又因为姓氏首字母排序靠前,把另一个同分不同命的倒霉蛋踢到第二十一名,自己挤进年级前二十。李亦清的名字则一如既往地镶嵌在在年级第八的位置上,两人之间的分数差被飞速拉近,出分之后,常安整个寒假都过得有点得意忘形。
不出意外,她寒假作业只写了六成,剩下四成主要靠别人江湖救急。四处问了一圈,第一个回她消息的居然是孔君遥。
接到常安拨过来的电话时,孔君遥刚把两颗新鲜鸡蛋放进框里。
常安不和他兜圈子,开口就问:“你物理卷子写了几张?”
“还以为你上高中之后转了性,知道要上进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昨晚刚下过一场雨夹雪,土地粘腻潮湿,孔君遥踏过泥地,孔君遥肩膀夹着手机,边说风凉话边在地里摘菜,“你差几张?最后一张还没写,那是今晚的任务。”
好巧不巧,大家都没写最后一张。
“哈?”常安诧异起来,她知道孔君遥酷爱制定计划,每天的任务量都定时定点完成,第一次听说这人还会把任务拖到最后一天再做:“明天下午就开学报道了,你今晚才写?”
孔君遥把菜篮子一扔,没好气地说:“总比某些人写都不写强。”
凭常安对孔君遥的了解,要是这人有计划没完成,大概率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怎么了?”常安试着猜测道:“你又和黄家淇吵架了?”
孔君遥没吭声。
捡起菜篮子,他两步迈出泥地,一低头发现鞋上全是泥,鞋底在台阶上狠狠剐蹭两下,把泥巴全蹭在台阶上。门口栓的土狗冲外面狂吠起来,吵得人头疼。
城中村陆陆续续被改造成社区,城郊显然没那么好命。
从城郊去市中心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车程,每二十五分钟一班,往返一趟需要的通勤时间大概三个小时。
三小时,足够打乱他一天的某项计划了。
“我找过她,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常安更诧异了:“哈?”
“算了,开学再说吧。”孔君遥母亲正喊他去做事,他匆匆挂断电话:“物理卷子晚上写完发你。”
常安听着挂断音发呆,感觉面前好像有颗瓜,保熟那种。
靠着各路神仙的救济,好险一晚上补齐了剩的作业。次日,常安最后睡个懒觉,被常荣凯目送着去学校。
交完作业后重新排座位,常安如愿以偿又和李亦清坐在一起,两人都不喜欢教室最中间的位子,仗着自己排名靠前,抢占窗边风水宝地,从倒数第三排靠窗移到正数第三排靠窗。两人小话说了没两句,常安突然被刘伟点名。
刘伟办完事,让常安安排着打扫卫生,自己带着班长神隐了。
常安完美继承了刘伟追求效率的做事风格,一套卫生值日表定下来之后根本没有变过,有意见的自己找人去换岗,换完和她说一声就行。
磨合过一个学期,大家都轻车熟路,不用她特意安排,各自劳动去了。
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意外发生。
“常总,我等下要训练,提前走了啊。”
“是吗。”常安一眼认出那是田径队的人,平时没什么交集,她没把田径队今天不训练的事点破,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你打扫完了吗?还是和谁交换了?”
“没事没事,我明天一早补上。”
“侯宇彬,你怎么次次请假?”魏子竣甩着专属拖把,嘴碎的毛病又犯了,路过就得说几句:“上上次你就让彪哥给你做,说什么‘下次补上’,结果哪有下次啊,压根就没打扫,后来还是学委看不下去了嫌臭,替你收拾残局。”
常安:有这回事?老王家人都这么好心?从没听这两人说起过。
艺体生因为经常专业课训练,和班里的文化课学生普遍往来少,关系一般也很正常。平时遇上了,也就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井水不犯河水。魏子竣这话一出,算是直接拆侯宇彬的台,侯宇彬当即脸色就难看下来。
“不是,常总都没说什么呢跟你有屁关系?”
魏子竣把拖把往地上一杵,紧跟着不服道:“为难自己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别窝里横!”
嗓门一大,周围立刻有人看过来。
他们几个分散在讲台和门口,稍微有人动静大些,班里班外都能听到。侯宇彬只想捞点儿小便宜,凭常安的号召力,万一真和她闹僵绝对占不到上风。
“傻逼。”魏子竣算哪根葱,侯宇彬白眼一翻,反正他和常安知会过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麻烦常总通融一下,辛苦了,回头请你吃饭。”
“等下。”
常安把人喊住。
大多数情况下常安为人都挺随和,她自己的寒假作业还是靠人接济才完成的呢,能替别人行个方便的时候,她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过分就行。
奈何侯宇彬说话实在不客气,太把其他人当软柿子了些,越来越多双眼睛看过来,常安不能在这个时候松口,不然对其他同学太不公平,她意有所指地问:“怎么了彬哥,今天是……临时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正好大家都在,你看谁时间方便,你们换一下班?”
抹布专业户李亦清这时刚好端着水盆回来,一进班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她一抬眼,和常安交换一个眼神,佯装无知地穿过几人身边。水盆放在地上,径直洗抹布擦窗。
见李亦清回来,于筝整理完后门储物柜,拿着手机耳机过来,想和她商量商量新曲的事。一只蓝牙耳机递过来,李亦清小幅度抬手一挡,满脸正色地示意于筝稍等。
于筝会意,也学着李亦清的样子佯装无知,和她聊起新出的漫画。
“大家都好好沟通解决事情,你怎么说话呢?!”魏子竣被撞得踉跄,气得恨不得把拖把塞人嘴里,看看脏水和侯宇彬的嘴哪个更臭。
讲台另一头,侯宇彬不耐烦地一咂舌,心想:这女的真给脸不要。
“都说了我要训练,我自己花钱在外面找的教练,我单独加练还不行?”说着,就想撞开挡路的魏子竣,嘴里还骂骂咧咧:“你懂什么田径,真能唧唧歪歪特么一会儿迟到了你给我赔钱?傻逼!”
刚喷出一句脏话,直接不远处,一块抹布直直被大力砸进地上的水盆,水花像炮弹一样飞射出来,角度不偏不倚刚好直指班门口。
“卧槽!”
名牌运动裤差点被抹一身污水,侯宇彬怒骂一声,转身就要来找李亦清的麻烦。李亦清背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侯宇彬瞪了就目光灼灼盯回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种态度激得侯宇彬原发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朝李亦清走过来。火气正上头时,谁站在他背后“诶”一声,然后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他不耐烦地一垮肩膀,骂了声:“滚!”
下一秒,一股剧痛从手臂上传来,侯宇彬吃痛,一转头,对上一副黑漆漆的镜片。
刘伟:“这我班,我滚去哪?”
刘伟的变色眼镜总让他看起来高深莫测,他和孔君遥单独谈完话,脚步无声地行至班门口,被莫名溅出来水花打湿皮鞋,又听班里吵吵嚷嚷,还以为出了什么恶**件。
果不其然,当场抓获一个抡胳膊的侯宇彬。
“刚开学挺有活力。”刘伟笑眯眯地抓着侯宇彬往办公室走,边走边问:“跟我说说,你是要去体育场加练,还是又要去网吧加练别的?”
随和久了,总有人忘了刘伟是个人精。再不治治这帮混小子,简直要无法无天。
“太解气了,嘿嘿。放着我来扫!”
刘伟一走,魏子竣朝李亦清比个大拇指,任劳任怨地替她擦地,打扫战场。侯宇彬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值日表现在彻底轮空,没人干活,被孔君遥顺手接管。
众神归位之后,常安凑到李亦清眼前,明知故问:“你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手抖没拿稳抹布。”李亦清语气平稳,换块新抹布继续擦窗,没事人似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手抖砸东西了。”
被砸出凹痕的金属笔筒还在她桌上呢。
“哦,抹布刚刚好掉进盆里,然后刚刚好溅他一身水。准头不错啊?”
常安说话直来直去惯了,李亦清难得听她这样拐弯抹角,被哄得火气稍去,笑着说:“谁让生活委员非要把我放在擦窗岗位上呢?我现在一拿抹布,就觉得手感特别好。”
“还不是因为你个子高,擦玻璃的活儿全给你们几个高个子了。”想起这茬,常安又委屈上了:“我寒假还是经常腿疼、抽筋,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好歹能和你一样高了吧?结果还是矮你半头。”
“别撒娇。”李亦清瞥常安一眼:“这么想长高啊。”
“本来没有的。”常安突然扭捏起来,含含糊糊地回答:“后来因为太羡慕你,总想和你一样。”
李亦清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说,对啊就是想长高。”常安有点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生气,一句话不说,但是很有威慑力。哇塞侯宇彬朝你走过去的时候,你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简直一人当关万人莫开……”
“行了行了。”李亦清嘴角一直放不下来,怕常安一个长句把自己憋死,“我真没生气,就是觉得有些人不讲道理。”
就像她老家村口那个疯子一样,除了暴力手段,无法用正常方式沟通。
要么他先动手,要么她先动手。
她自己遇到疯子时还不懂这个道理。
常安遇到疯子时,李亦清蛰伏片刻,替常安开这一枪。
常安双手一撑,坐在第一排桌子上:“他可能就是好面子,觉得这么多人看着呢,没面子,伤自尊。”
“这么容易觉得伤自尊,他的自尊一直都这么摇摇欲坠吗?”
“嗯?”常安倏地瞪大眼睛,“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话这么刻薄。”
擦完整块玻璃,李亦清重新洗过抹布,倒掉脏水,把清洁工具都收进卫生柜里,这才沉沉回了一句:“因为伤人尊严的方式实在太多。”
一时间,常安没跟上李亦清的思路,只是觉得她此时语气格外熟悉。愣在原地几秒,常安才想起在哪里听到过。
去年年末,被方弘杰递情书的那天,李亦清一个人在天台上,常安满心忐忑地追过去,没话找话了很久,几句话都说得云里雾里。
当时李亦清也是这样,声音像坠着枷锁般沉重:
“这很不公平。”
常安当时听不明白那一句,现在听不明白这一句。
李亦清在想什么呢?
对一个人有探索欲就是沦陷的开始。
“常安,发什么愣?”李亦清在她面前摆摆手,见她回过神来,示意她:“卫生区那边在喊你。”
“哦,那那我下去看一下。”结巴一句之后,常安匆匆忙忙跑走了。
李亦清只觉得她临走时的眼神有些奇怪,看起来格外心神不宁。
于筝挂着耳机,但耳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双手捧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围观许久,冷不防开口,像一支暗箭飞出,正中靶心。
“你喜欢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