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姐,陆先生又差人来问了。”
春红打发了小厮,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她看着日上三竿,心想着今天只怕是学不成了。拨开帘子,青安正只穿着里衣靠在榻上,一只手拿着糕点,一只手翻着话本。
见春红进来,她眼皮也没抬,只是问道,“打发走了吗?”
春红从旁边拿起一件薄毯,往她身上盖。她回道,“人是打发走了的,只说了您还没起,让他和陆先生说再等等。”说完,她担忧的问,“小姐,您是打算就这样耗着?可这也不是个办法,难道还能一天都不出房门。”
“一天可以,两天呢,难道天天都不出去?”
听到此,青安也烦闷的坐了起来,毯子从她肩侧滑落,一头青丝随意的披散着。她把话本往地上一甩,打断紫鹃道,“难道是我愿意耗着的吗?我也说了我愿意读书了,可是爹爹不答应把谢关找回来,他又不让我出去。”
她对春红说,“你去让人传话给爹爹,就说一天不把谢关找回来,我就一天不去读书,让那个死书生等死好了。”
春红只好劝道,“表少爷也是有正事才出门的。王管家那天说了,表少爷过几天就会回来了,让您先跟着陆先生念书。过几日自然就能见到表少爷了。”
春红拉上薄毯,无奈又再说道,“小姐您别着急,要是因为这事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着凉了头疼脑热了,等表少爷回来了不更耽误事吗?”
“春红,”青安像是懊恼一般把头趴在榻上的小桌子上。她拉住春红的手,向她求证般问道,“表哥真是在干正事,而不是去找王萱了吗?你说,他能有什么正事呀。”
“要是能出去就好了,”青安感叹道。
要是能出去,就能找到表哥,知道他有没有和王萱混在一起了,青安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在隐隐的不安。
在看不到谢关的这些天里,她像是失去了重心的浮萍。成日里也不知自己干了些什么,时间就这样在无知无觉中滑过,一天天的从手指缝里溜走。
她的心里其实也开始有了一丝后悔,后悔不该真的惹恼了谢关。可她以为谢关顶多生气一两日也就过去了,谁知道他会真的不理她。
只是一幅画,至于吗?她在心里问谢关。
嫉妒就像是陈醋把一颗心浸泡又腌渍,让她密密麻麻针刺般酸涩。
春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小姐,表少爷的正事可多了,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他是男儿,总要做一番事业的。”
闻言,青安转怒为笑,她朝着春红戏谑道,“表哥的事业莫不是打扮成侠客,去行侠仗义去?”
春红顿时也笑了。
这事还得从好多年前说起。谢家以武起家,所以表少爷从小就会功夫。那年他从武馆里认了几个厉害师傅。许是因受了师傅影响,所以他时常囔囔着要行侠仗义。
有一次他带着小姐偷偷溜到街上去了,正巧就遇见一个男人拖着女子前行,女子不从。那时表少爷和小姐,都还只不过是未满十岁的孩童。
见此场景还以为是恶霸强抢民女,二人也不胆怯。听小姐说,当时表少爷上去就是一拳,把那个男人打的都懵了。结果女子见了,反而心疼的大哭,当场就扑过来要打表少爷。
还是王管家他们及时赶到。后面才知道,二人不过是夫妻吵架所以当街起了些争执。这件事,也在府里成为轶事笑谈。
不过,表少爷直到现在也仍然向往着江湖游侠,所以日常做身侠客装扮,还打算从军。只是听小姐说这事被老爷和舅老爷按下了。
也是,谢大老爷的事谁人不知。大老爷这支只留下表少爷这唯一独苗,又怎会让表少爷从军呢?
青安跟着笑完,她突然就灵光一闪,她朝紫鹃望去,眼睛发亮。春红止住笑,看见她家小姐如饿狼发出绿光,心里忍不住开始祈祷。
果然。
“春红,好红红,你的衣服借我穿一穿吧。”青安拉着她缠道。
春红一听就明白自家小姐想干什么,她只好苦笑冲着青安小声道,“小姐,即使您穿了丫鬟的衣服,可府里谁不认得您,您出不去的。”
青安闻言,跳着站起来,撩开里头的一层纱帘,走出外间,直到走廊上。
紫鹃见她只批了薄毯和单衣,连忙上前。于是她对着紫鹃在廊下吩咐道,“春红等会要去外间给我买东西,你去叫顶轿子抬到院子里来。”
紫鹃听了有几分疑惑,她朝里头望了望,被青安用身影挡住。她问,“平时我们买东西都是自己去了外间就是,今日为何要叫轿子?”
青安眼珠转了转随口道,“春红她脚崴了,我东西要的着急,只能她买。好了,紫鹃你就别问了,去叫轿子就是。还有,我今日要一直睡觉,你们都不许吵我。”
“要是那个死书生让人来问,就说我还没起。”
紫鹃又确认道,“一天都未起?”
青安摆摆手,“未起,未起。”
说完,她赶紧把门关了,走进里间对着春红叹道,“紫鹃真是灵醒,差点糊弄不过她去。”
“快,赶紧换衣服吧。”她催促道。
春红无奈,只好慢慢动作。但是心里想道,只怕紫鹃那机灵丫头已经明白了,只盼着她可以赶紧去把黄奶奶找来。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是小姐出去,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她们全都得倒霉。
只是这话是劝不动小姐的。她心里忍不住的起了几份埋怨。看着眼前的面若金童的小姐,心想,这比牛还犟的人何曾心里有过她们,看顾过她们的难处?
果然,这边青安还没换完衣服,就听拐杖“啪”的一声打在门上,门被推开。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进来。
春红忍不住暗暗吐了一口气。
青安面色一沉,她眼光朝黄老太太后面瞄,却没见到紫鹃人。
春红心里暗笑。紫鹃肯定去叫轿子了,哪会撞小姐枪口上,就如小姐所说,紫鹃可机灵着呢。
黄老太太进了屋子,首一句话便问道,“都已经快到中午了,说好的上学怎么还不去上?”
说完,她又走近几步,仿佛此刻才看见屋里的情境,她开始怒道,“你怎么穿着春红的衣服,安丫头,你这是又打算溜出去?”
青安想不出借口,就使劲朝春红使眼色。
春红迎了上去,她笑道,“奶奶,哪能呀。小姐是一时兴起,觉得我的衣服好看所以想要试试。并不是什么打算偷溜出去。”
青安忍不住扶额。
这是什么鬼话啊。
黄老太太笑着挽过春红,对青安飞起眼刀,只是声音仍旧和蔼,她道,“既然精神这么足,想来读书也有精力了。那就现在去吧,午饭也让人叫到那边。”
青安诺诺。
没办法,她对黄老太太没辙。平时在府里怎么闹都还好,老太太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但是只要碰上溜到府外这种事,奶奶只会比爹更可怕。
等黄老太太走了,紫鹃叫的轿子也到了,只是从去府外变成了去读书。
青安掀起轿帘,充满怨念的看向轿子外的紫鹃。紫鹃并未转头,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在发烫。
她在心里暗叹,小姐可千万别记仇啊。
等到轿子放下,又到了书桌前,再回过神,已经是和死书生大眼瞪小眼了。
青安伏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的对陆秉文说,“死书生,你赢了,我来读书了。”她两手一摊,耍无赖道,“但你别得意,我人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教吧。你从左耳边进,我从右耳朵出,让你白费气力。”
“我劝你啊,还是早点去和我爹说,你胜任不了教我。”
“放弃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都气走那么多先生了。不过说起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看,我爹都放弃我这么久了。”
陆秉文仍旧不动声色,他只是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也不说任何话。
王青安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很久,才发现面前的人一直都没理她。她随手从边上拿起一本书扔过去,“死书生,你怎么不理我。”
陆秉文这才从茶水烟气中抬头,他似乎恍然大悟道,“王二小姐,你在叫我?”
王青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眉头紧皱的看着他,气鼓鼓的。
陆秉文抬起手,用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然后又喝了一口。喝完他道,“正如二小姐所说,你油盐不进,朽木一根。”
青安打断他,“喂,我没说我是朽木,你别趁机骂我。”
陆秉文顿了顿,不被影响的继续道,“可对我来说也没影响,我是说要当你老师,可是既然二小姐本人烂泥扶不上墙,那也不能怪我。”
“我们只管耗着。”他慢悠悠道,“白日里我能睡到日上三竿,课间我可以喝茶,晚间还能拖着二小姐留堂。”
“若是王老爷问起,我还能告诉他你果然并不配合读书,让王老爷罚你。”
“这于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青安傻眼,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纳闷道,“死书生,你怎么这么歹毒的?”
“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满肚子的坏水,”她问,“你其实不就还是生气我那天搞乱了你的房间、砸了你的砚台吗?你要是气不过我现在和你道歉好了吧。还有那日我踩了你的手帕还威胁你骂你,我现在也和你道歉。”
“还有呢?”陆秉文问道。
“还有那天拿玉佩在竹林里砸你。”
“这样你满意了吧?可以去和我爹说你不教我了吗?”
陆秉文听完放下茶盏,冲她狡黠笑笑,“原来二小姐也知道,你骂我、砸我、威胁我、还搞乱我的房间,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现下,也有点求人的态度了。”
“可是还不够。”
他道,“我有什么好处。”
青安像是才认识他一般,朝他看去,震惊道,“你居然还要好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要和我爹爹说,你心术不正。”
陆秉文笑笑,他悠悠道,“像你这样的人,仿佛你只是个孩子。所以你只要道一声歉,你做过的事情就会被全部一笔勾销,所有的人都得原谅你。”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到是像我这样的人,就得是个正人君子。如果反过来向你要好处,我立刻的就会被人鄙视,然后变成心术不正。”
青安马上闭了嘴,半天才道,“什么像我这样,像你那样的…你是个书生,就该是个君子,君子怎么好问人要好处的。”
陆秉文道,“所以你知道了。”
“凭什么?”
“什么?”青安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个君子,所有我不该这样。那么你又凭什么,让别人事事对你让步?”
“只是因为你是二小姐?”
“可是,你的表哥对你让步吗?”
青安闻言,立刻瞪向了他,眼眶变红,“你闭嘴,轮不到你来说。”
陆秉文仿佛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茶,他继续问道,“你无心上课,是想去找谢公子吗?”
“不用你管。”青安站起身,想要走。陆秉文并不动作,只是在她即将迈过门槛时道,“我可以帮你去找你的表哥,明日。”
青安不敢置信,她扭过头去看他,只见陆秉文一双乌目沈静如水。他泰然自若的继续提出要求,“可是我要你承诺,今后不再逃学,会听师长的话认真完成功课。”
“这就是我要的好处。”他道。
“从今天下午开始,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
“好了,你可以去吃午饭了。”
青安并未动,只是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秉文对他笑笑,并不回答,仍旧低下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