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兰 第3章 第 3 章

刚刚下过雨的天空，是三角铲抹匀的灰色。

耳边响起沉闷的雷声，好像有人用一口大锅把世界罩住，一锤一锤地在敲。

切尔兰摘下挡雨的斗篷，怀里的黑猫窜上来，蹲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有些被打湿的脸颊。

修长而短毛的尾巴垂下，柔韧地圈住她的胳膊。

切尔兰边走着，边抖落手里斗篷的水，她的靴子带起路上泥泞的水，菲尔兰德城高耸的墙面，就在视线的最远处。

“休息一下吧。”

预计还要走一天，切尔兰轻吁一口气，低声地对自己说。

——“阿兰！”

梦里的喊叫让切尔兰猛地惊喜，她愣神了几秒才响起自己昨晚在田野边无人的仓库里睡着了，身下垫着的是在仓库的地面上收集起来的有些发霉的干茅草。这里用来存放喂牲口的干草垛，余下的一点被丢弃，经过了整个漫长冬天的消耗，农民们为牛羊囤积的食物也所剩无几。

她发愣的时候，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侧边伸过来擦了擦她的眼角。切尔兰心口一暖，转身摸了摸黑猫的脑袋，抬眼向外边望去，地面有些潮湿，但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难得看不见雨云的踪迹。

“我们该走了。”

她站起来对黑猫说。

田野的旁边就是宽敞的官道，离菲尔兰德主城已经很近了。

“哒哒，哒哒。”

一连串的马蹄声从后头传过来，伴随着车轱辘的嘎吱响声，不多时，一匹喂养极好的长鬃白蹄马拉着的马车经过她身边，马匹健壮的身躯上蒸腾出草粪味的热气。早就躲到道路内侧，挨着田野边缘走的切尔兰低头拉高了领子，虽然所幸于地面上未干的水分而没有扬起太多尘土，但切尔兰还是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

有些不寻常的是马车在前方不远处的卡口停下了。

当切尔兰接近的时候，车夫下马走过来朝切尔兰搭话：“这位魔法使，您是要进城吗？我家小姐想知道是否能跟您一同走完这一小段路程。”

切尔兰摇摇头拒绝了。

这时马车厢的帘布被撩起，上面下来一个身量娇小的人，头戴着复式羽毛帽，身上穿着的是在贵族女士间流行的，为了便于行动而特意裁得稍短的丝绒连衣裙。

“请不要拒绝，亲爱的魔法使。”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像微微弯曲的花瓣：“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黑色眼睛，黑色头发的人。我来自卡列琳娜家族，刚刚我的车夫没有控制好马车跟你的距离，能给我一个道歉和认识你的机会吗？”

卡列琳娜，艾瑞亚斯赫赫有名皇家魔法使世家。

切尔兰不得不停下脚步，与这位贵族小姐交换了姓名。

酒红蚕丝面，金线绣边的柔软坐垫，楠木靠背和黄亚麻脚垫，马车内是从外面看不出来的舒适和奢华。

几张打开的信纸，铺散在一侧的坐垫上。

梅丽小心地把它们收起来，请切尔兰坐在她的对面。

“梅丽小姐，这里还有一张。”切尔兰将她身边梅丽遗漏的信纸递给她，切尔兰的视线难免地落在上面。

因时间而黯淡的浅黄色纸张上，是蘸了黑色墨水的鹅毛笔写出的纤细笔迹，字体秀丽却又舒展，带着一点花体字的繁复，兼备对齐和工整。

“谢谢，”梅丽稳妥地接过，她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对自己懊恼的表情：“这是我父亲的……很久以前的手稿，要是搞不见一张之后会很麻烦呢。”

这是发生在切尔兰知晓梅丽是她的地理志老师之前的事了。

除了在进入菲尔兰德城之前短暂的一面，切尔兰还在别的地方听闻过梅丽·卡列琳娜。

“梅丽·卡列琳娜女士，菲尔兰德魔法学院的地理志特聘教师。继承了母族的姓氏，虽然她本人从没有在公众面前提起过，但她父亲的身份始终为人津津乐道——坠神纪初代大有成就的游吟诗人。”

“正是那名游吟诗人，从南瞭望角走到北希希里斯，将切尔曼的英雄之名传播到了整个艾瑞亚斯大陆。”

菲尔兰德魔法学院，坐落于艾瑞亚斯最中心的魔法大都市——菲尔兰德城，远离寸土寸金的主城区，建立在依傍着护城大河的矮山上，偌大的一整个学院，放眼皆是充溢着生命气息的绿色。

切尔兰是在下午的时候找到菲尔兰德魔法学院的。

魔素学院的院长从他那铺满桌面的卷轴中抬起眼，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透过他那架在一只耳朵上的金框圆形独目镜看向切尔兰：“你先去教室找到位置坐着。”

一年-1班。

教室里还有几张空的座椅，切尔兰提着心走进去，她尽量无视着未来同学的目光，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转学生？”前面的人带着好奇的神情扭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包里翻找了一阵，将一张印着姓名的卡片推到她面前。

没料到有人向她搭话，切尔兰有些紧张，细小的电流从尾椎骨爬上来，她垂下眸子看着这张手工制作的深灰色卡片。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被误认为是转学生并不奇怪。

没有姓名，这张卡片的内容皆是用浅金色华丽漂亮的花体字写就：作业代写，论文代写，代考（风险买家承担）。

姓名是……

“西西弗斯，”这个小个头，拥有灰色短卷发的男生抬起他同样是浅灰色的眼睛，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简短的自我介绍：“这个学校没有人会做得比我好。”

他说完就转过身坐了回去，黑猫从窗边溜进来，用爪子把那张卡片划花了。

魔物学的木獭老师，也是魔素学院一年-1班的班主任，在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十分钟前向班里同学介绍了新同学。这位新同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神秘，除了和坠神纪的战神共用一个稀少的姓氏，叫切尔兰之外，连她来自的希希里斯岛，也是罕有人听闻的地点。

切尔兰让自己笔直地站着，忍受着落在身上那些或者是兴致盎然，或者是漫不经心的打量目光。

西西弗斯是她在班里第一个接触到的人。

不出半天，切尔兰就知晓了这个驾轻就熟地向她自我推销的小个子同学的外号——藏金鼠西西弗斯。

晨间的自习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窗外的挂耳鸟站在靠近树枝上，滴溜着眼睛往教室里探头探脑。有人提防着巡逻教师，猫着腰跑到切尔兰前面的座位旁边。

“藏金鼠，借一下上周的作业。”

“地理志作业5纳比，魔法种通识10纳比。”

“喂，我是你舍友啊！”

“两本一起15纳比。”

“……”

“你这家伙……拿去！”那人从兜里摸出两枚钱币，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西西弗斯侧身将作业交给他，眉梢带着点愉快的笑，因为偏过头的缘故，他捕捉到了切尔兰的视线，等那人走了他一脸严肃地靠过来：“转学生，第一次可以打折。”

切尔兰的嘴角挂上了一点小小的弯弯的弧度，她晃晃手里的练习册：“多谢，不过我写了。”

西西弗斯的眼里露出些许诧异，或许是实在好奇切尔兰落后了一个月的课程是怎么顺利写完作业的，他在第一节课下课后向切尔兰递了一张纸条：“转学生，你有别的渠道？”

切尔兰拿笔写下回复：“作业的内容我之前刚好学过。我叫切尔兰。”

在学校之外还能够拥有学习魔法知识条件的只有底蕴丰厚的魔法世家，之后有人询问切尔兰的姓氏，她也只是轻轻地又说了一遍她叫切尔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