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兰 第2章 第 2 章

夜幕下的星光幽暗，切尔兰背靠树干，翻看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她的法杖卡在头顶的树枝里充当一盏简易吊灯，散发出微微的浅色荧光。

希希里斯的夜晚要比这里要冷得多，很多时候他们到岛的另一边追寻魔法种的踪迹，而不能在日落之前回到小屋，切尔曼总能神奇地在某个地方发现一座足以栖身的木屋。

不过在树上过夜还是头一次。

地图在切尔兰的身体和粗糙的树皮间柔软地摊开，它像一张厚实的皮毯，让睡在树干上这件事变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忽然，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切尔兰的帽檐上，洇晕出一点深色。

很快雨滴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叮叮咚咚，透明色的雨滴与树林里的树叶和石块合奏起了交响乐。切尔兰撑起防护罩，四周完全暗了下来，她还不能做到一边施展光魔法一边维持防护罩，同样的，她也不能一边睡觉一边撑起防护罩。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逐渐能看见一些东西。缺少月亮的夜晚只能借助菌类一点微弱的荧光，切尔兰盯着防护罩上雨水滑落的痕迹出神。

水属性的魔质统治了防护罩之外的空间，土元素、木元素、光元素的存在感都被淹没得几乎感受不到，只有冰冰凉凉的暗元素气息，和水元素和谐地共存。

有谁淋漓的脚步声在近处响起，切尔兰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火元素的方位看去。

有人提着一盏灯，穿过模糊了视线的雨幕朝她所在的这棵树走来。他撑着一把伞，在更接近的时候站住了，似乎是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切尔兰听见他怎么没看见人的喃喃自语。

灯盏里的火苗跃动着，切尔兰皱着眉，发现他站在树下不走了。

春初冬末的夜雨，总是带着冬季未褪的寒意，站在林间泥泞的树下被雨水漫过脚掌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寒冷。

树下的人影有些眼熟，切尔兰低垂着眼睛看他，片刻之后认出来是白天那个惹出骚乱的炼金术士。

他以为是在等车吗？

切尔兰皱了皱眉头，解除了护罩，握紧法杖跳下了树，提前念出的魔法咒语使风元素汇聚而来温柔地托住她。

“噢！师傅说的没错，”戈金看到她，眼睛激动地闪了闪：“果然在这里能找到你。”

“你是谁，你师傅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我是戈金，”他说着，把手上的伞赶紧递给切尔兰：“你先打着，我还有一把。”

暴露在雨下，他动作匆匆地解开另一把伞的系带。

他胳膊夹着灯，嘴里的话没停：“我师傅……”

戈金哼哼笑了，然后显出一副颇为得意的语调：“我师傅是全艾瑞亚斯最厉害的星象师。”

“我师傅知道你要去菲尔兰德报道，她想见见你。”戈金朝她咧出笑容，火苗的光透过灯盏的玻璃灯壁暖暖地照到他脸上：“这雨几天后才能停呢，跟我去塔里躲躲吧。”

“我们不是坏人！”

“下雨天山上很危险的，走吧。”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戈金脸上一闪而过难过的表情。

切尔兰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他人的人，也许是当时的天气潮湿到足够让人产生寻找温暖干燥的地方的**，时辰也晚到让人觉得困倦，而戈金看起来弱得她随便挥挥法杖就能打趴在地上。

也许他递过来的雨伞小小地触动了她，两人在仅凭着一盏手提的小灯，一前一后在伴着卷着落叶的水流的漆黑小路上前行。

潮湿和寒冷让皮肤渐渐的变得跟雨水一样寒凉，切尔兰跟着戈金来到了塔前。

说来奇怪，她在先前穿行在林间道路上的时候居然没发现这座塔，暗沉的夜色下，它像一个蹲下的巨人黑黢黢的影子，靠近了才发现塔身爬满藤曼，枝条间有充沛的魔质水平。

戈金把提灯挂在门口的藤曼上，推开门向后看向切尔兰：“快进来。”

切尔兰抖了抖伞，踏进去之后，戈金在后头带上了门。一楼的大厅里没有人，靠内的角落亮着一盏灯，

“师傅住在顶楼，今晚应该不会下来了，我已经提前拜托扭扭藤收拾好了三楼的房间，沿着这个楼梯上去最里面那间就是。”戈金眼里带着期盼地看着她：“明天下来一起吃早饭？”

脚下制作精良的地毯已经被鞋底的水打湿了一块，切尔兰放在身后的手不自主地握了握法杖，她点点头，拘谨地抿出一个笑。

“……嗯，谢谢。”

这座塔的第三层右侧被打通成一整个宽敞的空间，一张大大的方形地毯铺在房间入口，踩上去柔软而厚实脚步声被悉数吞没，绕过将房间与楼道间隔开来的玄关，切尔兰一眼就看见摆放在中间的看起来干净柔软的木质四角大圆床。

这或许是专门为客人设置的楼层，切尔兰想，而这刚好是她喜欢的风格。

床边的灯架造型独特，仔细一看，是从墙面里伸出来的一枝扭扭藤。切尔兰靠近查看它的魔质结构，跟门口的是同一株。这种具有低级智慧的植物型魔法种，似乎被驯化了，一改它们遍布毒刺、张牙舞爪的凶残模样，乖乖的，一动不动地呆在床头边。

她就着这算不上明亮但足够温暖的灯光，将地图召唤出来整理平整。她又把与切尔曼的合照拿出来放在灯下看着，留影石冰凉的表面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等困意席卷了她，切尔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试探着念出一道魔法指令，那盏自她踏进三楼而亮起的扭扭藤小灯像侧耳倾听的样子动了动叶子，然后渐渐地熄灭了。

整个房间都浸泡在黑暗中，雨声淅淅沥沥地充斥在寂静里，空气中是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明明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却让人感到安心。

突然她的露在被子外面的腿侧有湿毛巾触碰的感觉，那条黑色湿毛巾跳上她的床铺，这时又要走到她身上。湿毛巾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渗人的绿色幽光，标志性的菱形兽瞳，是一只黑色莱茵猫，看体型，跟今天猫贩子手里的那只差不多，应该是一只幼崽。

切尔兰捱着困意摸出法杖，给它丢了一个干燥魔法，然后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床她盯着睡在枕头旁边的黑色长耳猫发愣，有些不确定地感觉到这就是她在集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莱茵猫。

说起来，切尔兰是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相较于昨天晚上小了很多，楼下敲门的声响隔了一层雨幕显得急促而沉闷。

“喵。”

黑猫从床上跳下去，跑下楼梯不见了身影。

切尔兰也跟着起身了，走到楼梯口的地方，留神细听着门口的动静。

“咔哒——”

开门的人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声音里带着点半梦未醒的困意：“瑞恩伯父，你怎么来了？”

戈金没睡醒就爬起来开门了。

“昨天夜里下雨，河水涨了一节，我跟你瑞吉伯父摸黑去逮了几条鱼，给白夫人送两条过来。”

“瑞吉伯父怎么没来？”

“昨天晚上抓完鱼回去发现他家的羊圈塌了个口子，早上天刚亮点赶集点了数，发现跑丢两只，一大一小，他这会去找了。”

“啊，我等会去帮忙一起找。”

“小毛头你歇着吧，不用你帮忙，到时候找不到我们再来问白夫人。”瑞恩咳了两声：“听说你马上要去城里上学了？下午去村里吃饭，大家都想送送你。”

“嗯好，是在瑞吉伯父家？”

“对，下雨嘛，他家屋子大。”

胆子真是大啊，暴雨天河水里的水属性魔质水平会大幅度上涨，水元素之间的平衡不断被打破然后膨大，半夜淌水去抓鱼，不仅对魔素缺少敬畏还缺少常识。

切尔兰有些出神地靠在墙上，听着瑞恩离开之后戈金的脚步声朝一楼的深处走去，有些无聊地看向推开了半扇的窗外，挂在窗檐的湿漉漉滴着雨水的藤曼，和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

估摸着一般人吃早晨的时间，切尔兰下到一楼的时候，戈金已经不见人影，桌上有一张字条写着他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昨晚路上，戈金热心地把菲尔兰德魔法学院提前开学的事说了，好像料定切尔兰不知道似的，相比在完全不熟识主人家的塔里借住小半个星期，对于迟到这件事切尔兰倒不甚在意，她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昨晚看见戈金的笑容产生的冲动经过一个晚上已经消失了，切尔兰思考如何不显突兀的离开。

她低垂着眼睛看着桌上那张字条，是艾瑞亚斯大陆的通用字，笔迹有些急促，但还算工整。

他总是那么多管闲事吗？明明说了不需要他帮忙。

而且留她一个人在塔里，也不怕她做什么坏事，那些扭扭藤可奈何不了她。

她吃了纸条旁边盘子上的艾瑞亚斯经典早餐，绵密甜软的面粉糕点，和用白色薄壁小瓷杯盛着的热茶。喝完一放下，立马就有藤曼伸过来，把空杯子连同盘子一起收走了。

切尔兰翻出植物型魔法种百科全书，再次确认了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西艾瑞亚斯扭扭藤不错了，可它却展现出了超越许多动物型魔法种的智慧。

是因为戈金的师傅么？

切尔兰默默地站了一会，从收纳袋里找出她的存款包。

早餐加上昨晚的住宿费……这些应该够了吧。

切尔兰离开的时候回头把门关上，楼梯那好像有一片白色没看清是什么，不过不重要了，她跟戈金和他师傅本来都不算认识，他们能理解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戈金那样，喜欢跟别人呆在一起。

变异的扭扭藤碰到了她的手，是植物藤曼的，被打湿的，冰凉冷硬的触感。切尔兰对自己哂笑，怎么会感觉到挽留。

马上就要到春季了，雨总归是少不了的。

切尔兰用魔力撑起一把伞，虽然这样很容易累，但等她到下一个集市之前包里的补魔药剂应该还够用。

有什么东西艰难地跟了上来。

切尔兰顿住脚步。她回过头放低视线，是那只莱茵猫，咬着一把伞的伞柄跟了上来，正是戈金之前递给她的那把。那只幼崽还太小了，雨伞尾部都浸泡在雨水打出的小水坑里，连它自己，都已经完全是一条吸饱了水的黑色毛巾模样了。切尔兰蹲下去接过伞，把它抱进怀里施了一个干燥魔法，然后又念了一道火炉咒语。

塔的方向，攀附在墙壁上的藤曼蜿蜒出柔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