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江沉年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威胁我!”
李镛光回到府里,心里越想越气。
伸手一挥,桌子上的杯盏全部挥洒在地,茶水顺着地板的缝隙流淌。
下人们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轻言一句。
完执进门时,瞧见这场面,心中便有了数。
作为李镛光最得意的幕僚,习惯了他情绪的阴晴不定,现如今应对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李镛光瞧他一眼,猛的一拍桌子,坐下,道:“江沉年他现在还在我的地盘上呢,就敢如此嚣张,要真放任他去了京中,等他到了圣上面前,哪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
“必须好好收拾他一下,让他知道谁才是平缙城里的老大!”
刚发完火,李镛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完执示意下人把地上的碎瓷渣清理了,后走到李镛光身后轻轻揉捏他的肩膀。
柔声道:“生这么大的气啊。”
“是他欺人太甚!”
见李镛光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完执伸手挥退下人,绕到李镛光身旁坐下。
“还有李瀛那个废物,白瞎我疼他那么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那么轻易就被江沉年给唬住了,丢尽了我的脸面。”
完执安抚着微微一笑,“他还是个孩子。”
李镛光一声冷哼,“孩子?虎父跟前无犬子。”
“当我李家的孩子,他是不够格了!”
完执正点茶的手指一顿,下意识朝外看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点茶完成,完执将茶盏置于茶托之上递给李镛光。
茶香气满溢在鼻腔之上,顺着飘入胸腔,方才仅剩的怒气此时已被清扫无余。
“大人不能动江沉年。”
听到这话,李镛光都没来得及让茶入口,“为什么?”
“我还怕他不成!”
“不是怕他,是蛰伏。”
完执说得认真,李镛光放下茶盏,倾身问:“什么意思?”
“大人可知,江沉年的任职文书在京中过了几手吗?”
李镛光垂眸沉思,完执站起身轻轻踱步,道:“除了圣上和户部的诸位官员,还有丞相。”
李镛光细细琢磨着这句话。
圣上代表的一方势力与丞相代表的一方势力,在朝中分庭抗礼多年。
现如今,为什么能让一个不属于各方势力的江沉年闯进去,这意味这什么?
“乌云压顶,迟早有一场大雨要下。”
“而且,江沉年去京中上任的日期逐渐临近,这时候人要是突然出事了,上头怪罪下来,大人也不好交代啊。”完执继续道。
“死了,是麻烦。不死,更是麻烦。如今得罪江沉年,实在不是良策。还请大人再多忍耐一些。”
正说着,突然有下人出现在门口。
“何事?”
“于老板拜访。”
李镛光笑着去迎于渐鸿,“胞妹可还好啊?”
“好多了,多谢大人挂怀。”
李镛光瞧着于渐鸿手里提着的礼物,笑道:“来就来了,怎么还拿礼物。”
说完,冲着一旁的下人怒道:“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接过。”
“敢让客人提着东西站这么久,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一会儿自觉去领板子。”
下人忙道:“是。”
于渐鸿将礼物递给下人,冲着李镛光叮嘱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从西域得了些补品。而这些东西呢,最是讲究新鲜,大人要注意及时吃才是。”
于渐鸿虽把礼物说得很是平常,但照他之前送来的那些贵重东西来看,定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东西。
李镛光迫切的目光落在箱子上面,要不是于渐鸿还在场,他恨不得当即就打开。
“好好好。”李镛光笑着点头,冲着于渐鸿伸出手,“快进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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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若出已经在街上晃悠了好一圈儿了。漫无目的的左看看,右看看。
落秋跟在身后,盯着于若出的脊背,思索了许久,开口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跟江大人很熟了?”
于若出觉得她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你?”
“那你方才为什么要请他喝茶呢?”
于若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硬邦邦的撂下一句“我……我愿意。”
落秋笑闹道:“难不成比起江家二公子,姑娘更心仪江家大公子?”
于若出气得要捂她的嘴,“别胡说!”说完,便径直扭过头去,不再理她。
于若出没想到在街上见过之后还能在福盛轩碰到江沉年,虽然他“买萝卜”这事大概率不是因为她,但也算替她出了口气。她不便亲自过去道谢,便请他喝杯茶吧。
落秋瞧着于若出精致清丽的侧脸,笑问道:“生气了?好姑娘,别生我气了。”
“天色都要暗了,我们回去吧。虽然任七跟舞芝都跟着,但是也不能太晚,不然我肯定又要挨骂了。”
于若出望四周看了一圈儿。
确保自己今天的出行在街上足够有记忆度。至少那个最该知道的人,已经足够他知道她已经安然无恙了。
“而且您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好全,伤这么一大场,不知道养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亏空补好,可不敢再受凉了。”
“好好好,这就回去。”于若出痛快的转身,制止落秋继续唠叨。
于若出走上马车,回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每个人都认真而忙碌。
落日的余晖笼罩在于若出的肩头,眼睛亮晶晶的,深邃而坚定。
我一定抓到你!
到了于家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令人敲门,只隐隐听到了门里下锁的声音,却不见人出来。
于若出心下有些疑惑。舞芝率先上前开道,把于若出护在身后,任七抬眼看向光秃秃的房梁,略微思索,在推开门的瞬间把舞芝拉到一旁。
于若出眼前豁然开朗,瞬间,烟花四起,在天空中迸发出绚烂的光彩,犹如翩翩飞舞着四散开来的蝴蝶。
于家的老老少少此时不知都从哪冒了出来,身上穿着喜庆的衣服,头上簪着漂亮的花朵,好多都不是这个时令该有的。
于若出讶异地看着她们,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大家哄笑着一拥而上,将于若出围在中间,挨个将自己手中的花送到于若出手中。
“愿姑娘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祝姑娘永远开心。”
一个小姑娘笑着挤到于若出跟前,“那…我就祝姑娘嫁得良人。”
大家一起笑闹着,院子里热红烘烘的,让人都忘记了此时正值隆冬。
于若出怀里捧着大簇大簇的花朵,沉得她整个人都往下坠,小心翼翼的才不至于让花掉出来。
见大家都送得差不多了,徐老伯才走了出来。徐老伯身体虽然硬朗,但毕竟年纪大了,大家一看到他,便不敢再挤了,自觉让出一条路。
徐老伯看着于若出,眼角溢出几颗泪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横行,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
于若出笑着喊他,“伯伯。”
徐老伯虽是于家的下人,但也是看着于若出长大的,与亲人无甚两样。
一旁的人瞧见了,拍拍徐老伯的肩膀道:“大喜的日子,老徐你哭什么?”
徐老伯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是啊,大喜的日子。”
“小姑娘长大啦!”
徐老伯笑着将手中的花插入于若出的发丝间,“只盼你一辈子幸福快乐,无病无灾啊!”
于若出笑道:“您也一定会长病百岁的。”
于平铮抱臂靠在一旁,嘴角含笑的看着,跟于若出对视一眼后,站直了身体,道:“今天大家都是来给嫩嫩贺生辰的,正好趁此机会热闹热闹。”
“好吃的好喝的可都备得足足的,谁要是瘪着肚子回去,我可是不愿意的。”
院子里哄笑一片,喜气洋洋的。
于若出看着心里也开心,眼睛瞧了一圈,没发现大哥的身影,问道:“大哥呢?怎么不见人。”
话音刚落,于渐鸿便在于若出背后出现了。
于平铮朝她背后努努下巴,“诺,曹操到了。”
于渐鸿步调稳重又有气势,满眼笑意地看着捧着满怀花的于若出,“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于若出又惊又喜,跟着于渐鸿的步伐轻快灵动。
背后,一只大雁在昏暗的夜色中划过,落入隐秘处,消失不见。
于若出忽的顿住脚,脸上的喜悦渐渐冻结,回头望向雾灰色天空。
于渐鸿面带一丝不解,侧过身去看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高过屋檐直指向天空的松树枝,随冷风的吹拂摇曳着,发出呲呲娑娑的声音,与院内挂满的红灯笼相呼应,带着些诡异的危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咚咚。”
于渐鸿刚要出声唤她,就听见大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于平铮也听见了,正要去往后院的步子停下,面带不悦的道:“谁呀?这么会挑时候。”
徐老伯立马小跑着去开门,路过于平铮时,被他拦了下来赶去吃酒了。
此时,门外站着的江游母子紧张的看向于家雄伟的朱红色大门。
“娘,就我们俩来退婚能行吗?”江游声音虚且无力,还带着被冷风吹散的断音。
在门口站这一会儿,胡翠的脸就冻僵了,心里也抱怨不管事的丈夫。听见儿子江游的话,就着冷空气猛吸了一口气,语气强硬的道:“有什么不行的?”
“他们于家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商户,我们江家以后可是世家。我能专门跑来退她于家的婚,已经是他们祖上积了德了。”胡翠越说越自信,语气中不免夹带着一些目中无人的高傲。
“可你也说了是以后。”江游毫不给面子的直接拆穿了胡翠。
“要不还是把奶奶抬来吧。”江游弱弱的说出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毕竟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于家家主的,他总是一身黑色大氅,严肃又冷酷,他的冷酷还跟兄长江沉年的不一样。
至少江沉年看上去一身正气,是个读书人模样。而于渐鸿仿佛是从地下幽暗处走来的鬼刹,自带浓重的黑气,杀人于无形。
胡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把一个老弱病残的人在这么冷的天抬出来,无异于是要她的命啊。更何况江游还未成器,他们要借江沉年的势,这个家就不能散,无论如何老太太都不能死!
夜里的西北风冷冽,刮得窗户纸都呼呼作响,几乎要随风而去。
胡翠用力攥住江游冻得冰冷的手,眼神坚定,语气里满是莫名的自信,“在当今这个世道,女子的清白最重要,于若出被绑走一夜的事情整个平缙城都知道,若于渐鸿是个明事理的,也该不好意思把妹妹嫁过来才是。”
“我们如今趁夜而来,也是为了维护她们于家的脸面,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退婚?”
“话虽如此,可……”初见于若出,她美若天仙的模样就深深的刻在了江游心里,他日日想到她,夜夜梦见她。他几乎都已经想到日后去了京城,他一手拥着她,一手处理公务,孩子膝下跑,前途光明顺遂的美妙场景。
江游双手紧紧环抱着石柱低下了头,额头抵在身侧的柱子上,声音闷闷的,“其实这婚…不退也可以吧。”
胡翠顿时瞪大了眼睛,掀开江游的衣袖,朝他的嫩肉上狠狠拧下,眼泪也在眼眶里蓄力。
若不是她已过了时候,她真想再生一个,这样她就不必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江游身上。
江游痛得直叫,猛的一把甩开胡翠,怒道:“你发什么疯啊?”
胡翠恨不得把他这个宝贝儿子的脑子掏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存满了水。
“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你怎么能……”
“计划好了什么?”胡翠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忽的打开门伸出个头来,笑意盈盈的于平铮。
胡翠剩下的话只能卡在喉咙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于平铮全身透着懒懒散散的混戾,脸上是令人琢磨不透的笑,“胡夫人这么晚前来,所谓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