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若出对江沉年是有好奇心的。
如今门阀世家把揽朝堂,江沉年寒门出身,却一举高中,成为数十年来寒门状元中的第一人。
他冲破的何止是自家的穷困破败。更是为后来的读书人冲出了一条向阳大道。
这样的人,智慧与手段样样都不可或缺。
于若出对他是心怀敬佩的,可他周身总是泛着生人勿进的冷峻,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可他次次躲避自己的目光。就连上次她被绑架受重伤,他明明来了,可她刚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便要离开。
似乎是唯恐跟自己多接触。
不过再想,于若出也能理解,毕竟她还未与江游成婚,她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人,没有多交流的必要。
马车停在福盛轩门口。从二楼的视线望过去,于若出一身嫩黄色的衣裙,素净不失亮眼的俏皮。发间几只简单的发簪,泛着精致的冷光,似瑶台上的水仙花,高贵淡雅,即便在遥远的人群中也是十分扎眼的存在。
福盛轩的门前有三节台阶,于若出走得小心,撩动的裙摆荡漾到了观者的心上。
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在视野中,差点撞到于若出身上,看得人心一紧。幸好舞芝反应迅速,把那孩子一把揽开。
这边于若出还未吭声,那孩子便先哭了起来。刺耳的哭声回荡在福盛轩里,吃饭的客人频频不耐烦的朝门口那边张望过去。
店里的小二听到声音就往门口跑,也不知是哪位客人的孩子,店小二的言行也不敢太过强硬,只低声一个劲的乞道:“别哭了。”
但完全不管用,哭声反而更大了,店小二慌张的不知如何才好。
于若出,给他一个放下的眼神,让他噤声。然后蹲下来与小孩平视,静静的看着他哭。见没人搭理,小孩没哭一会儿,便忍不住放下手偷看,视线直直落入于若出满含笑意的眼睛。
下一秒,立即张大了嘴巴,还没哭出声,就见于若出三根手指捏在一起,轻轻一扭,一个小小的烟花在指尖炸开。
孩子的小脸皱在一起,要哭不哭的神色,迅速变成了惊诧,转变之丝滑,犹如吃了德福。
“烟花!”
小孩抓住于若出的胳膊,摇晃着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于若出故作姿态,“想知道?”
小孩忙不迭点头,“长大了就告诉你。”于若出站起身朝里走,留小孩在原地无助的着急。
“危险行为,小孩不宜模仿。”
途径店小二时,还贴心提醒道:“还快去找他的父母,不要让他这么小的孩子在门口乱跑,不管是伤到客人还是他自己,你都承担不起。”
店小二忙弯下腰,恭敬道:“是是是。”
解决完一个哭闹的小鬼头,于若出的步伐明显变得轻快起来。
江沉年瞧着,不自觉低头露出一个浅笑,送进嘴里的馄饨已经凉掉也未知觉。
窗明几净,阳光投射出的光束一路倾斜而下。
于若出方才坐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忽然,一道嘈杂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声量渐大。没一会儿,乌压压官家人挤进了福盛轩,为首的还领着一个孩子。
正心想是谁那么大排场。定睛一看,江沉年不仅认识这为首的人,手里领着的孩子他也眼熟。
店里吃饭的客人,生怕误伤自己,也顾不得吃饭了,早早挤作一团,瞅着时机能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福盛轩里乱做一团,场面已不是个店小二可控的,幸好有人很有眼力见儿的及时知会了刑掌柜。
江沉年端坐在二楼的蒲踏上,静静看着楼下这场闹剧。
刑掌柜一路小跑,卑躬屈膝而来,谄笑着道:“知府大人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啊?”
李镛光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抬眼把福盛轩上下打量了一圈,皮笑肉不笑的说着:“邢老板这生意是越做越大啊。”
“托李大人的福。”
“大到能手眼通天,不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了。”
李镛光硕最后一句话时用了些力气,邢长贵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色,颤颤巍巍的说道:“知府大人这是哪的话?我邢某人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把知府大人放眼里啊!”
“您可是这一方父母官,我们可都指着您过呢,恨不得把您供起来啊!知府大人的话真真是冤枉邢某了!”
刑掌柜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每个字都像是调动了全身细胞从心里挖出来的,把在场人心都拢到了他那边。
江沉年也不得不佩服邢长贵的老辣。
“哼,油嘴滑舌。”李镛光一甩衣袖,指着他道:“你要是真把我放在眼里,怎能让我的孙儿在你福盛轩的门前受了欺负。”
邢长贵一听这话,看向一旁的店小二。店小二跟他耳语了几句,邢长贵的脸色变得比方才还难看三分。
再看李镛光身侧牵着的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手指不断侍弄着腰间的玉吊坠,全然没有被欺负了的样子。
李镛光拧着眉,看着邢长贵弯下腰来,轻声细语对自己的孙儿道:“孩子,你是怎么被欺负的?”
小孩眼神怯怯的不说话,往李镛光背后缩了缩。
“别怕孩子,你大胆说。”说着,邢长贵对着孩子伸出了手。
李镛光脸上怔怒,抬脚踢向邢长贵,“你敢刻意引导他!”
邢长贵年迈的身躯被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周围没人敢上前扶。邢长贵缩在地上,好半天没站起身,喘着粗气,“我……”。
李镛光直接下达了最后的通牒,“现在!马上!把欺负我孙儿的女子给我压来。”
“否则。”李镛光恶狠狠的盯着邢长贵,“我把你的店拆了。”
邢长贵忍着痛,继续解释,“知府大人,那女子没有欺负贵公子啊,不过是拿了小玩意儿哄他开心罢了,怎么能算欺负呢?”
“信口雌黄!若只是哄他开心,怎么还弄得他回去好一顿哭呢?我看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你要护着她,我就偏要把她找出来。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店,难道还没人知道那泼妇是谁?!”
一言既出,立即有人上前按住店小**问,店小二纠结的看向自家掌柜的。
就在他要支撑不住之际,一道声音犹如天籁般从头顶传来。
“知府大人,好久不见。”
李镛光抬眼望去,只见江沉年身着墨青色缎面长袍,站立在通体楠木的旋转楼梯上,往下走的每一步坚定沉稳,仿佛缓缓踏入凡间的天神。
众人仰望着,无人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江沉年走近了,李镛光才意识到。
他不是第一次见江沉年了,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江沉年。这个盛名在外的状元郎,容貌气质远比他的同龄人出众。
望着他从容冷峻的面容,李镛光就察觉出这个江沉年不是好相与的人。
事实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江沉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很不给他面子。
“知府大人何必为难一个老翁。”说着,江沉年伸手将邢长贵搀扶起来,示意站在一旁的店小二照看。
李镛光“呵”的一声,一字一顿道:“为难?”
“状元郎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啊。”江沉年虽还未到任,但任职的文书已经下达。旁人不知晓的也就罢了,作为日后同朝为官的李镛光却不该。
那怕不唤他一声江大人,也该称他一声江先生,此时仍称呼他为状元郎却是不合适的。
江沉年听得出来他的话中意。这是在提醒他:虽官为同级,但你还未上任,不过是担了一个大人的虚名,而他却是在职多年的知府。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江沉年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江沉年嘴角含笑,眼中无甚笑意道:“我说的对还是错,在场的客人们最知道。”
“福盛轩的客人虽来来去去,人员不定,但方才这小孩在门口乱跑,差点撞到人不说,还哭闹了起来。人家不仅没追究他的莽撞,反而用变戏法的玩意儿哄他。”
江沉年说着绕到小孩面前,面容冷峻,俯视着瞧他,宛若魔刹。
“而他却因想要学习这戏法儿被拒,回家哭闹。听闻李大人最宠溺孙儿,想来也是看见孙儿哭心疼了,觉得他受了委屈,便怒气冲冲的来找人算账。”
江沉年弯下腰,微笑道:“我说的对不对?”
这句既是问这孩子,也是在问李镛光,但在场的人却也觉得是在问自己。
李镛光垂眸看他,牵着他的那只手悄悄的不断用力。
小孩顿时呲牙咧嘴了起来,却不敢叫出声。
江沉年发觉了,直起身,移开眼。
此刻现场就真的有人看到了于若出哄这孩子的全过程,心中悻悻不安的试图给出反应。
但仅仅只是一个刚出现的势头,李镛光眼睛就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直击过来,给人吓得又缩了回去。
突然,店小二惊恐的叫喊出声,“掌柜!”
一群人齐齐望过去,只见邢长贵直愣愣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有客人猜测道:“不会是死了吧?!”
“天呐,知府大人那一脚踹得也太重了吧。”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李镛光大怒道:“胡说什么呢你们!”
“还不快送医。”
李镛光想走,却被江沉年一把拉住,“知府大人仗官威草菅人命。”
“您放心,这一纸罪状我入京后定第一时间交送到圣上手中。”
李镛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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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账已经结过了。”
江沉年惊诧,“什么?”
店小二重复,“我说,您那桌的账单已有位姑娘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