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平铮将沾了血的白布放在托盘里,替于渐鸿一定一点把肩上的伤口包扎好。
“这里收拾的这么好,你不打算给她看了吗?”
于渐鸿一开始打造这个澜山院的时候,于平铮就知道,时不时还会替他来监工或者帮忙打打掩护,防止被于若出提前撞破。
于渐鸿披上干净的外衣,遮住受伤的痕迹就如同遮住他的痛苦一般,他又成为了那个强大、杀伐果断的于家家主。
于渐鸿未接话茬,反道:“来找我做什么?”
“你让我查的灵药有结果了。”
“名叫柏肝,只生长于极寒之地,对环境的纯净度要求极高。五年生植物,存活期不过月余,要想保持药效,必须在发芽后,成熟期之前采摘。一旦错过这个时间,便要再等五年。”
于平铮拿出一张图纸递给于渐鸿,“就长这个样子。”
图上的植物看起来就是非常不起眼的小嫩芽,对于不认识它的人,就算它出现在在面前,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
“还有,我查过了,寺中的所有人都不清楚密道的存在。”
“密道所在的那个禅房是由一个小和尚住着的,他从进禅龙寺的第一天便一直住在那里,至今已经四、五年了。他在得知自己房间里有密道的时候,也非常震惊。”
于渐鸿思忖着道:“四、五年都没有察觉到密道的存在?”
于平铮接道:“而且期间也并未发生什么异样。禅房的位置本来就偏,几年里去过的人都不多,我索性都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
于渐鸿问:“主持呢?”
于平铮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
于渐鸿垂眸,缓慢的将手中的图纸折起来,道:“我知道了。”
“我留了人在禅龙寺附近守着,有情况会来回禀。你要是需要用人,直接找斛八就好。”
不得不说,于平铮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于平铮看了看于渐鸿肩膀上的伤,嘱咐道:“记得换药。”
“这么大年纪了,身边还没个能照顾你的人。”话音刚落,于平铮就想到了今日在禅龙寺见到的人。
于渐鸿眼神不善,却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于平铮知他不喜,撇了撇嘴往外走,于渐鸿又叫住他,道:“这几日不要让嫩嫩往外跑。”
于平铮也没细想,顺口应答,“好。”
于平铮走到门口,突然回到看了一眼于渐鸿站在暗处孤寂的背影,心里有一股开口的冲动。
于渐鸿抬眼看到于平铮一直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疑惑的询问。
“我今天见到大嫂了,她身体越发不好了。”于平铮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咬了咬牙道:“你有空去看看她吧。”
于平铮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远去,于渐鸿的思绪犹如半空中飘零的雪花,一直绕啊转啊,无处置身。
于平铮第二天一大早去于若出院子里的时候,看着满院子的狼藉,紧皱眉头。
“这干嘛呢?把院子里砸得一地的坑。”
下人们也不清楚,只道:“姑娘昨晚,轰隆隆炸了一夜,跟地震一样。”
于若出的淘气值一向与于平铮持平,只不过区别是于平铮很稳定,没有极高值也没有极低值。于若出则是恰恰相反,乖巧时极为乖巧,真淘起气来,于平铮可比不上她。
这一点,别人不一定知道,于平铮可是太了解她了。
便不再多纠结,问道:“你们姑娘呢?”
“出去了。”
于平铮惊叫一声,“出去了!”
这一声把院子里干活的下人们也吓一跳,以为他是担心于若出的安全,忙道:“任七和舞芝都跟着呢。”
于平铮根本没仔细听清下人说了什么,拔腿就往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坏了坏了坏了。”
下人们看着于平铮这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的,都习惯了,思绪并未停留太久,便接着低头干自己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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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头攒动,拉货的骡子驮着重重的蔬菜站在街的一边,它的主人奋力叫喊着,“新鲜的小葱,十文钱一斤喽——”
马车中的火炉烧得正旺,于若出身上出了细细的汗,掀开车窗上的帷帐,让冷风钻进来些许。
街上卖簪子的,卖画的,还有人卖扎好的布鞋,这样贸易互市的景象在京城怕是难见。
一个卖梨的摊子上,两方人为店家是否缺斤短两争了起来,买家非要再称一遍,卖家却不依,让他不买赶紧离开,别打扰他做生意。
霎时间,俩人争得面红耳赤,于若出在马车上乐得看戏。好不容易双方各退一步,卖家答应买家只要不再嚷嚷,就多送买家些梨,买家一听就同意了。
这可给于若出好一顿气,在心里直埋怨这买家也太没原则了些。可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只见那两个人一起朝于若出这边看来。
于若出心一慌,手中竟想迅速把车窗的帷帐放下来,幸好她还算理智,忍住了,才没当人面落个做了贼一般的心虚样。
但那两人一齐瞧了于若出一眼后,低着头嘀咕了起来,说着还继续朝于若出这边瞧。
说我坏话?!
于若出才要生气,猛然发觉有这种模样的不止他们两人。
两个卖菜的大娘头抵在一处,窃窃私语:
“你可知道于家姑娘前些日子被人拐去了雾龙山北面?”
“那有谁不知道的,她被绑架的那个晚上全城都乱疯了。但那雾龙山北面是什么地方,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不仅如此,还是一个男的背回来的。”
“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
“老朱说他亲眼看见的。”
“啧啧啧,孤男寡女,雪山上待一夜……”
“可不是,不得了了。”
“这于家再有钱,也没人敢娶他家姑娘啊。”
“早有婚约啦”两个大娘的头凑得更紧了,一拍大腿道:“跟状元郎他堂弟。”
“哎呦,那可真是可怜……”大娘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降下一片黑,似野兽笼罩下的阴影。
只听见一声冷冽沉闷的声音道:“萝卜我全要了。”
两个大娘都卖萝卜,同时站起身来要给客人装自家的萝卜。
“等等。”江沉年伸手打住她们两个的动作,问道:“你们两家谁家的萝卜最好?”
只卖萝卜的那家大娘说道:“当然是我们家的萝卜好了,我们家的地种出来的萝卜那叫一个水灵,其他萝卜根本比不了。”
“听她胡说八道,分明是她家的地只适合种萝卜。”另一家还卖韭菜、白菜的胖大娘不甘心的驳斥道:“我们家的地旺,种什么都长得好。”
“你看我这萝卜,水灵灵,脆生生的,一掐一个印,生吃也甜着呢。”
江沉年伸手撑着下巴,脸上有点为难道:“你们都说自家的好,那我到底该买哪一家的呢?”
“当然是我们家的,她家的萝卜放老长时间了,肯定都糠了。”
胖大娘脸一横,仗着自己体积大,一屁股把另一位大娘撅倒,捧着自家萝卜凑到江沉年面前,一脸谄媚的唤道:“大人。”
这一堆萝卜卖出去,今天就能回家改善伙食了,光想想就开心!
然而这美梦下一秒就被江沉年亲手击得粉碎,“可是她说你家的萝卜糠了,我要是买回去了真如她说的那样,我又该如何?”
胖大娘的脸顿时拧在了一起,“她……”
不等她话说出口,江沉年扭头便走了,走到拉货的骡子面前,趁身后的两个大娘还能瞧得见。
朝骡子的主人递出一两银子,道:“你的萝卜和小葱我都要了。”说着,留了个地址给她就走了。
不多时,方才嚼舌根的两个大娘便扭打在一起,撕扯了起来,摊子都撞倒了好几个。
那拉着骡子的仆妇,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骡子还在愣神。
江沉年转身离开的间隙,与马车上的于若出四目相对。
不知谁家的红梅开得正盛,越过矮墙,一朵挨一朵地簇在一起。风一吹,纤细的枝干不堪其力,红宝石一样的花瓣瑟瑟缩缩的飘落。
街道的局部下起了红梅雨,于若出抬眼望去,只觉美艳绮丽,惊觉心动。
再垂眸,视野里已不见江沉年的身影。
过了许久,那拿着银子的仆妇才似大梦初醒一般,也不顾不得人能不能听见,冲着极远处运货码头的方向喊道:“当家的,孩子的病有救了……”
帷帐的另一边,于若出腰背挺直的坐着,却面露懒怠。
落秋也听到了那些闲话,以为她是为此难过,安抚她道:“那些脑子平滑的蠢货,他们知道些什么就乱说,也不怕咬了舌头。姑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好了,安静会儿”于若出打断落秋的继续发力,而后又补充道:“我没想这些。”
“那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江沉年……
却不知,在街巷的无人处,有人背抵着墙,静静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