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的橘晕从玻璃窗透进来,我短暂地不用打点滴,病床被摇起来,正支着小桌小口喝汤。
身上的小伤都已经被包扎好,比较严重的是几处骨折和额头的伤口,据医生说,没几个月的休养好不了,我愁着钱的事,我深知自己那点生活费根本不够,也知道目前都是朝阳他们家给我垫付的医药费,靠自己肯定是还不上的,只能找温家夫妻。
其实不太想找他们,我和他们的距离比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要远,平常只在逢年过节发去我慰问的漂流瓶,现在突然找上他们,对他们美满的生活无疑是一种打扰。
但不找不行啊,我叹了口气,我浑身上下摸不出几个铜板……
正抱着汤思考人生,病房房门被推开了。
朝阳和顾舒怡背着书包进来了,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眼盈盈。
“温笙晖,你好点了吗?”顾舒怡提着一个袋子,放到柜子旁就来拉我的手,“听说你醒啦,今天特意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顾舒怡,发现她一脸高深莫测,嘴角挂着三分神秘的笑,我转而去看朝阳,试图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可朝阳从进来就冷着一张脸,闷声不吭,只是用那双不算漆黑的漂亮的瞳孔盯着我瞧。
我顿时如躺针毡起来,一颗心不上不下地挂着,只好对他友好的笑笑。
顾舒怡轻笑一声,说:“温笙晖,你这个笑容和米朵很像。”
米朵是她的宠物狗,我们散步的时候她总会聊起米朵的趣事,还说哪天把米朵带出来给我见一见。
“哪里像?”我问顾舒怡。
顾舒怡拉过一条凳子坐下,慢悠悠地说:“米朵做错事,就这么看着我笑。”
噗通——宛如一块石头砸进井底,水声透过井壁传上来“大难临头”四个字。
我手软得差点捏不住勺,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顾舒怡,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
顾舒怡一挑眉,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花花绿绿的本子和雪白的纸张,在看清上面的字时,我简直眼前一黑。
那是我的课本和作业,白色的是试卷!!!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简直多余问这一嘴。
顾舒怡看着我瞠目结舌汗流浃背,终于暴露她的本性,那甜美的笑容后是冰冷的心,她抱臂往后一靠,哼笑一声:“为了奖励你当初一个人逞能的英勇行为,我特意找到老师,请求他将作业和进度提前告诉我,每天晚自习由我和朝阳来给你辅导。”
“一个人逞能”五个字被专门重读,一字一顿地砸到我的脑子里。
“是这样的……”我小心翼翼地想为自己辩解,“之前他们没怎么打过我,只要我每周给他们一百块钱当保护费就好了。”
“看不出来你钱还挺多。”朝阳哼了一声,大概是站久了累,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和顾舒怡一样抱臂,继续冷冷地看着我。
二堂会审的氛围太沉重了,他们两人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压下来,我就像被五指山压住的孙悟空,哪怕有万般本领也使不出来。
“不多不多,所以后来没给他们钱了。”我赶忙解释,“然后就是上次被叫走,被他们打了一下,但那时候我录音了,想把他们的行为都记录下来留个证据。”
“这件事为什么不和我们说?”顾舒怡一针见血地问。
我叹了口气,如实相告:“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解决,如何和你们扯上关系,我怕他们去找你们的麻烦。”
凳子摩擦地面传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朝阳愤怒地站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要喷火:“温笙晖,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总要把别人排除在外,你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你麻烦了?”
他的语速很快,说完撇开脸,不愿再与我交流的模样。
“是啊,温笙晖,我们是好朋友,有些事你说出来,或许我们现在没有能力解决,但人多力量大,能想出的方法会更多,也会更周全,对不对?”顾舒怡拉住我的手,掌心一片温暖,她眼睫弯弯,接下去说的话一石惊千浪。
“而且,那次之后他们不找你,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们不敢晃到我面前来。”顾舒怡和我说了她家和那群混混家的关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我一开始就阴差阳错走到了树荫下。
“不过他们低估了我们的友谊,以为你落单了就可以欺负。”顾舒怡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和你一起出去了。”
当时事发突然,哪怕不突然,我也不会因为顾舒怡不在我身边而怪她,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就受到一次又一次欺凌了。
“对不起。”我薄唇嚅嗫,满腔愧疚无处发散,只能小声道歉。
顾舒怡勾住我的小拇指,强行和我盖章:“温笙晖,你可以试着依赖别人。”
话刚说完,顾舒怡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眼,对我晃了晃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随着门被关上,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朝阳两个人。
我将目光看向他,他冷着脸,别过头不说话,像个闷葫芦一样杵着,葫芦顶端还冒着火。
再不救火,葫芦都要烧没了。
我叹了口气,对朝阳说:“朝阳,对不起,我下次遇到事情,会和你们说的。”
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可朝阳却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只说:“温笙晖,不是要求你和我们说,只是希望你学会保护自己。”
“遇到危险,在自己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及时求助朋友,人多力量大。不要怕麻烦,对于我们来说,你根本不是麻烦。”
我下意识抓住被子,对朝阳郑重其事地点头。
“还有,”朝阳目光下移了些,像是在看我的脖子或者领口,他的眸色变得很深,眉头微蹙,声音也沉了一个调,“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我有些疑惑,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穿着医院统一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先答应我。”朝阳坚持要我先答应他,左右他不会害我,我点头答应下来。
“不要伤害自己。”
屋子里很安静,朝阳的声音落地可闻。
橘色的光从玻璃窗倏忽而过,暮色袭来,屋子里没开灯,逐渐变得昏暗,朝阳站在床尾,身影颀长,外面所剩不多的亮将他裹上一层朦胧,情绪不明。
我喉咙一紧,这句话宛如利剑刺来,一剑封喉。
我根本说不出任何话,也做不出任何解释。
因为我已经被朝阳看穿,他刚刚在看我脖子的伤口。
他知道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一室晦暗中,朝阳如火似炬,明亮而清晰地洞察了我的内心。
“温笙晖。”朝阳的声音艰涩,语调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都凿刻进我的心那样开口,“爱你自己。”
我的喉咙干涩,刚刚滋润清补的汤此刻变成烈火,一路从我的胃烧上喉管,又顺着枝蔓横生的血管蔓延全身,最后汇聚那一窝跳动的心房,烧得心慌。
秋天的太阳落得快,不一会儿最后一丝光亮都暗了下去,我只能看到朝阳的影子,少年如抽条的柳,身形挺拔,可当他低下头,又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门忽然被推开,灯也一瞬间亮起。
我下意识把眼一闭,就听到顾舒怡打开门走进来:“怎么不开灯?欸,朝阳你去哪儿?”
朝阳走了?
我睁开眼,床尾果然空空如也,门外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温笙晖,你们刚刚聊什么了?”顾舒怡有些疑惑,“怎么还把朝阳气哭了?”
“哭了?”我瞪大眼睛,那阵心慌还没平息,又被捏了一下,五脏六腑都散发出一股差点窒息的酸涩。
“刚刚出去的时候,眼睛可红了。”
我沉默下来,几口将汤喝完,放到一旁,和顾舒怡说我想睡会儿。
顾舒怡表示理解,说学习不着急,今天学校也没布置什么,之后每天都会来给我补课,让我安心养病。
说完,她因为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我拜托她帮我把灯关了,一个人躺回被子里,因为石膏的原因,我不能翻身,只能平躺着,眼泪顺着眼尾流向鬓角,温热潮湿的触感深入头皮。
我没想过会被看出来,朝阳妈妈和顾舒怡都认为我脖子上的伤是那群人造成的,甚至医生都没有发现。
但朝阳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
我的丑陋阴暗被发现了。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扇门,那是自己都不敢轻易打开的锁。
但现在这扇门暴露了,这道锁被光线照到了。
我忐忑,害怕,战栗。
却也决绝地想,妄想太阳将其晒死,妄图一把火烧个干净。
脑子里的想法一分钟一个样,悲伤又莫名的情绪将我最后一丝精力消耗殆尽,我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房门被打开,有个人坐到我的床边,淡淡的丁香味四处弥漫,我的手被拉住,轻轻地摩挲,像一片柳叶滑过。
接着我的眉毛也被柳叶拂过,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我想睁开眼,眼皮却仿佛被铅水浇灌。我听到了很轻的歌声,像婴儿的摇篮曲一样柔软。
“蓝蓝的天空飘着白白的云
红红的太阳藏着黑黑的夜
千纸鹤飞呀飞呀飞
太阳的背面是魔鬼
千纸鹤载着我们离开
千纸鹤载着我们离开”
语调轻柔,音色清冽。
是朝阳的声音。
可是,朝阳怎么会唱孤儿院的歌?
啊啊啊太着急从文档复制过来,结果只放了五百字我天orz
吓坏我了,现在是全的~晚安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