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孽叶一一 第9章 迎新

好吧，叶一一无奈，大抵是新年将近，胡不为也无心干活，看来他们日日醉心朝堂的皇帝陛下也想放假呢。

她大概地琢磨出一份使用计划，打算把这些钱都给工部修缮水利，以确保遭遇战火的地区来年收成乐观，能缴上赋税。

本以为不会用太久时间，没想到工部出的预算一直超标，在反复修改中，不知不觉竟到了除夕。

尚书府众人齐聚一团，吃了个欢喜的午宴，下午大家就纷纷归家，和家人共度佳节。

以前叶一一也会和沐雪、香柔的家人们一同过节，但看在别人家其乐融融、欢喜一团的情景，叶一一心里有落差——即便那些人再好，也不是她的亲人。后来她便拒绝任何人的邀约，选择独自过除夕，在府里等着大家过完年再赶回来务工。

锦东城有个习俗，除夕夜家家户户都会在庭院里点起火堆，称为“庭燎”。

家家户户的庭燎映得叶府也是火光冲天，叶一一穿上沐雪新买的衣裳，想让自己显得不与这个节日格格不入。

她讨厌这样的热闹，也想早早入睡，可四处喧嚣，她不得已只能坐在院中小亭思考那十三万两的用处。

另一边，胡不为和云华坐在大殿龙椅前的台阶上喝酒。

“真热闹啊，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胡不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感慨道。

官员们最近都在休新春假，无人上朝，胡不为偶尔会带云华来这里坐坐。

新朝既立，万事顺遂，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而今这江山又回到陛下手中，要是皇太后和太上皇尚在，他们也会为陛下欣慰的吧。”云华抱着剑，坐在他身旁，回他。

“九五至尊又如何？而今，我的身边，只有你了。”胡不为起身，拍拍衣上的灰，颇有感慨地望向云华，那目光里，没有欣喜，只有无边的落寞。

胡不为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在流亡和北上途中，他的族亲病死、战死，身边只剩下一个父亲当初留给他的小侍卫。

而今那个小侍卫已然长大，替胡不为所有回不到锦东的亲人们见证了这盛世繁华。

二人闲聊之余，胡不为又想起叶一一：“叶一一最近在干吗？”

胡不为现在不担心她会跑掉，毕竟她会骂骂咧咧地干完他安排的活，又骂骂咧咧地接住下个任务，只是不自觉地会想起她，想起她狡黠的笑、沮丧的眸。

她在他心目中是为数不多鲜活的存在，她活得随性自然，像风、像云、像雨一样。

她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不想面对就逃避，可当真正遇到一些事，她又义不容辞——她是一个很真实的存在。

“叶姑娘今天中午和府里众人一起吃了团圆宴后，便让他们都回家过节了，此刻她一人在家。”

一个人？原来这万家灯火，也无一盏为她而留。

同是天涯沦落人。

胡不为提议去尚书府走走，云华问他为何，胡不为说：“因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家家户户都有庭燎，唯独叶府一片漆黑，胡不为敲了几遍门，许久叶一一才跑出来替他开门。

她今日穿了新衣裳，火红的颜色，和这个节日倒是很衬。

叶一一开门，发现是胡不为，眼里有些惊喜：“陛下，我正要去找你呢，关于十三万两，我和工部韩大人……”

胡不为立马止住她：“今日我们不谈朝事。”

她以为他来是为了听她汇报户部诸事，现在看来不是。既然如此，这团圆佳节，跑到她这里来干吗？

不谈朝事，那谈什么？谈情说爱？叶一一摇摇头，立马打消掉脑子里这个无厘头的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胡不为贵为天子，怎么看得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胡不为虽然现在后宫空虚，但他要娶的，定都是些高门贵女，这些人能成为他的助力，而不是她这种，只会唱反调的累赘。

见她愣住，胡不为打趣她：“怎么，不迎我进屋也就算了，吉祥的话也不说一句？”

算了，不知道胡不为又要作什么妖，可不能搅了这节日的欢喜气氛。

叶一一索性朝他作揖，微微笑道：“那我祝陛下，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胡不为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大锭金子放在她手中：“给你的，压祟钱。”

“谢谢陛下。”

胡不为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内心甚是愉悦，这个小财迷。

见她心情大好，胡不为提议：“走，朕带你出去逛逛。”

京城繁华，虽经历战火，但在胡不为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下，已然恢复如初。爆竹声四起，街上人头攒动，万家灯火齐明，恍若白昼。

叶一一身后的小童点燃了爆竹，全然未发现身边人，胡不为见状，赶紧护住她：“小心”。

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叶一一驻足，想要在造型各异的糖偶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图样。

毕竟吃过了太多苦的孩子，也会喜欢这些莫名其妙的甜。

“好吃吗？”见她认真挑选着，胡不为问她。

思来想去，叶一一最终选择了一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

“你也尝尝。”叶一一不由分说地将一个糖人塞进他的嘴里，又递给云华一个。

“嗯……很甜。”胡不为揣摩了好久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最后只能这样评价。

街上有个戴着黑色的木质面具表演的戏班，他们跳着驱瘟避疫的舞蹈，游走在长街上，为人们送去吉祥安康的祝福。

胡不为从集市小摊上买了一模一样的面具，拉着叶一一加入跳傩戏的班子，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锦东城的除夕有个传统，家家户户不熄灯，两人走走逛逛到很晚，就着恍如天宫星市的灯火，胡不为把叶一一送回了尚书府。

元日，胡不为又来了，不过这次没有带云华，他同叶一一揭下屋里的旧符，换上新的桃符。

叶一一拿出窖藏的屠苏酒，问他：“云华呢？都到饭点了，要不喊他一起来吃吧。”

“我给他放假了，他年年日日陪着我，难得有自己的休息时间。”

叶一一暗地里骂胡不为毫无人性，剥削云华，面上波澜不惊地给胡不为倒酒。

酒过三巡，叶一一有些上头，开始胡言乱语：“要是你不是反贼多好。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勤政的君王，一个为民操持的君王，如果没有造反，你该是一个万人景仰的君王。”

胡不为从不介意她的率直，立马反驳：“我本来就不是反贼啊，这天下，本来就是我家的天下。我爹，曾是百姓称颂的景帝，只不过这江山后来被他拱手于人，等我把他曾拥有的一切抢夺回来，却发现这王权不过如此。登上王位宝座，享无边寂寞。”

叶一一没醉，脑子里却一团乱，等等，他说他爹是景帝？那晟帝又是怎么当的皇帝？

难道晟帝才是谋权篡位之人，叶一一难以置信，不会的，晟帝那般敦厚温婉之人，怎么会干这么遭人唾弃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见她不语，胡不为接着絮絮说道：“我身边有很多人，他们巴结我、讨好我，我知道，那只是他们加官进爵的手段，真正可交心之人，寥寥无几。”

说着说着，胡不为突然站起来，声音激昂：“但你！不一样，你居然敢跟朕甩脸子。”

“酒量真差，陛下，你喝多了。”难得见他情绪如此高亢，叶一一嗤笑。

“我没有喝多，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喝得烂醉如泥，才不像话，你也不注意一下，万一、万一你……”

万一你遇到了为非作歹之徒，该怎么办？胡不为没有再说下去，他觉得这句话怎么说出来都不太文雅。

“我可是户部尚书，谁敢动我？腰牌随身带着呢。”叶一一掏出身上的尚书腰牌，朝胡不为指指。

胡不为无语，你可真是有恃无恐。

叶一一又闷了口酒，苦笑道：“前些日子，我去了城西小院，那是我一生中最自由的日子。我想着逃离了朝堂，逃离了户部尚书的一切，我应该会很快乐。但我发现，我的心已经慢慢地被这个国家、被里面的黎民百姓所占据，除了他们，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就该是这个国家的户部尚书，不论是大晟，还是大煜。”也许是酒太过辛辣，说完叶一一已泪流满面。

没想到她会这么想，胡不为震惊之余，却也保持着沉默。

“胡不为，以后别在年节日来找我了。”

胡不为不应她，叶一一又顾自说道：“我怕我尝过了甜头，不知道怎么吃苦了。”

“这个元日有你，下个呢？下下个呢？”

叶一一仿佛一个沉溺于深海的人，努力地上升着，想抓住海面上漂浮的浮木，自以为抓住了浮木就是抓住了上岸的希望，殊不知，爬上浮木，看到的却是更广阔的大海。

胡不为就是那广阔的大海里漂浮着的一块浮木。

胡不为拉过她自顾自斟酒的手，和她碰个杯：“你要是害怕一个人，为什么不应了朕给你找的亲事？”

“我不敢。我知道，他们短暂地选择我，无非是看中我身后的权势，若是我有一天不能成为他们升官发财的助力，那么我就会成为一名彻底的弃子。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人，所以我不参与朝堂之争，不拉帮结派，只做好分内之事。”

“我这样的人，没有希望，也对未来不抱有任何幻想，我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是奢望，所以我不敢想。”

叶一一喝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去看胡不为的酒杯有没有空。

胡不为用手掩住自己的杯子，示意她别再倒了。

叶一一不管他，又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胡不为，你能看见你的未来吗？”

什么未来？胡不为当前都觉得头大，他是真想不开，才来跟一个酒鬼拼酒：“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屋吧。”

叶一一打掉他要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走：“你不会寂寞的，你不是孤身一人，你以后会有弱水三千，会有延绵子嗣，他们会陪你度过你生命中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