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余孽叶一一 第6章 筹粮

那个矮壮的是徐春行，瘦竹竿模样的是顾念淮。

经过一番交谈，叶一一发现，徐春行是空有满身体力的粗人，大字不识几个，联想起自己多年前的经历，对他竟生出一丝心疼。

顾念淮倒是个读书人，读过不少书，满肚子墨水，和徐春行大相径庭。

徐春行，顾念淮。

徐春行，顾念淮。

叶一一踱步在尚书府内，在心底默念了许多遍，才把他俩的名字记住。

仅拿个笔墨纸砚的功夫，回头就将两人姓名忘个精光，叶一一懊悔，定是近来许久没有忧国忧民，太过放松，连记忆力都有所衰退。

“那个谁……”

见她忘记，徐春行也不介意，自报家门：“叶尚书，俺叫徐春行。”

叶一一顶顶不喜欢别人这样唤她，想着来日方长，两人还有很多要相处的地方，立马纠正他：“叫我叶姑娘吧，叶一一或者一一也行。”

顾念淮从书库里搬来叶一一想要的资料，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加入到二人之中：“那怎么行呢，属实是僭越。”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要吃喝拉撒的人，叶一一才不管不顾这些繁文缛节。

顾念淮搬出来一大摞的账册，叶一一要找的是江南地区的纳税粮商大户。江南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又未经此次战乱的洗礼，今年风调雨顺，眼下已经过了秋收的季节，他们手中定有大量存粮。

叶一一翻阅账册，并将他们的名字挨个誊抄到纸上，经过慎重思考，最终确定四人。

方余年，曲一弘，皇甫泉，简中玉。

其他的小商户不是她看不上，一来他们手中的存量小，远远达不到十万石的要求，二来江南地区也要有余粮够本地百姓们生活。

这四人中，曲一弘是扬州商行的行长，皇甫泉是苏州商行的行长，商人逐利，这二人各占领一方的市场，向来不对付。

顾念淮拟好拜帖，交与先行的小厮，快马加鞭送至四人府中，叶一一三人紧随其后。

叶一一首先瞄中的是简中玉，简老板作为粮商巨头，粮多是主要的，其次听说他是个大善人，隔三差五在越州城内外布施。

对于简老板给自己立的人设，叶一一持怀疑态度，但她通过走访这位简老板的几家商铺，发现虽然时近春节，但他卖的粮价格并没有大涨。

以一石的重量来看，小米售一千六百文，黄米售一千两百文，小麦售一千八百文，大米售二两银子，可以说得上价格公道亲民，随即叶一一对这位老板有所改观。

来到简府，说明身份，立马简老板就亲自出门来迎接几人。

“有失远迎，叶尚书肯来我简府，着实是蓬荜生辉啊。”

叶一一也懒得客套：“简老板，为国筹粮，拜帖前几日已有人送至贵府，无须我再赘言了吧。”

“那是自然，能够为国效力，实乃我简某人之荣幸，简某已清点粮仓，愿将囤粮两万石以市场价格售卖给叶尚书，只是这车马费，需要另算，您看怎么样？”

简中玉虽然没有给她一个大量采购的优惠价格，但他粮食的售价本就便宜，更何况，他愿意安排人手来运输这批粮食，说来其实是给叶一一省事，出个车马费也是理所当然。

此次购粮，除去粮钱，车马和人工费用也是很大的支出。粮食要运送至从南岭到锦东的各个州道，沿路还要派人看管。

“只是这钱款，什么时候能到位？”在商言商，商人谈钱并不粗俗，简中玉直接问她。

叶一一内心觉得不妙，这胡不为只说给她兜底，没说什么时候把钱给她啊。

但这种场面她司空见惯：“简老板，不如这样，我且先与你签订份契约，写上这次采购的数目和金额，盖上我的尚书印，两个月内定将欠款如数奉上，您看如何？”

甚至连定金都没，简中玉犹豫了一会儿，但念在对方是当朝尚书的份上，很快打消顾虑。

堂堂一国尚书，亲自出来筹粮，总不可能空手套白狼吧？再说，能作为皇商，一次性卖出去这么多粮食，以后说出去，他也倍儿有面。

最终，简中玉答应二人间的交易。

方余年和叶一一算得上是老熟人，早在一百五十三州赋税上缴不足的那年，叶一一来睦州视察，发现当地因为蝗灾和水涝灾害导致收成锐减，她当即请旨减免赋税，才让周边州不少商户得以存活，方余年便是受益者之一。

老早就收到她的来信，方余年二话没说就着手开始备粮，叶一一来到睦州后，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装满粮食的马车，那一刻她就知道，方余年这人能处。

方余年甚至没跟她提钱的事，但叶一一主动跟他签字画押，不为别的，就为能顺利拿下另外两个商行的行长老头。这两个老头爱互相攀比，只要能拿下一个人，另外一个便是顺水推舟的事。

到皇甫泉府上的那天，府门紧闭，几人上前去敲门，小厮说皇甫老板出门谈生意去了，要晚点才能回来。

叶一一有些无语，跟谁谈生意不都是赚钱吗？更何况她这单也是不小的生意，她老早就送去拜帖，很明显，他就是不想给她面子。

拜帖是以叶一一的个人名义送的，盖的是户部尚书的印鉴，不具有强制性。叶一一有些懊悔，早知道，她就应该让胡不为直接下道圣旨，不服直接拉去砍头，省得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胡不为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同她一般，如此游戏草率。

不过她常年跟在晟帝身边，见惯了各种各样丑陋虚伪甚至是狰狞的嘴脸，对于皇甫泉的这种态度，她也是见怪不怪。

不就是出门谈生意吗？她等就是。

腊月的风吹到人脸上像刮刀子，徐春行几次三番想要冲进屋内找他们理论，都被叶一一拦住。

顾念淮给叶一一披上斗篷，又不知从哪里给她弄来手炉：“叶姑娘你去驿站里等着吧，免得受冻，我和凤行在此处候着，他回来我们再告知您。”

但筹粮十万火急，叶一一巴不得能早点遇见皇甫泉，自然不肯回驿站。

三人坐在皇甫府门口的台阶上，从中午一直等到日落西山，这皇甫泉都未归来，也不曾有人来邀请他们进去坐坐。

叶一一“啧啧”直摇头，这不是为躲着她提前布置好是什么？卖粮给她有这么令人难堪吗？这个老骨头，就是欺她年少，倚老卖老，想给她个下马威。

徐春行最后实在是坐不住，揪起管家的衣领问皇甫泉的去处，管家摇头，徐春行直接抡起胳膊：“我看你们主子真是活腻了，区区苏州商行，竟然不把我们尚书放在眼里，我先送个看门狗给他探探去西天的路，再让他来陪你。”

那管家见状，着实吓得不轻：“好汉饶命，老爷此时正在聚江河酒楼与人吃酒，我这就遣人去通报。”

“不用。”

果然是吃硬不吃软啊，叶一一苦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聚江河是吧，她倒是要去会会这个行长是什么牛鬼神蛇。

聚江河酒楼包厢内，歌舞升平，皇甫泉美人在怀，美酒在握，好不热闹。

叶一一径直走过去，捻起他手中的酒杯把玩着：“皇甫老板，谈笔生意？”

皇甫泉还未摸清情况，抬头望向她：“不是，你谁啊你？”

徐春行大步迈到几人跟前，怒地拍响桌子：“这是叶尚书，我家大人几日前就给你下了拜帖，你不迎接就算逑，在这里装聋作瞎什么！”

他心里有谱，虽然姑娘平日里不爱听人喊她尚书，但此时情形特殊，应该给足对方下马威。

他这一拍桌，给叶一一也吓了一跳，她内心暗暗感慨，胡不为给她身边安排的这两人，一文一武，真是绝配。这徐春行平时看着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关键时候真靠谱。

皇甫泉见状，朝对坐和身边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离去。

“我知道你要粮，我有，不过这粮价格得涨，毕竟除了我，没人那里能一次性买到这么多粮食，更何况，这粮是救急用的。”

叶一一觉得他说的也在理，并未拒绝：“行，另外也算上运输的钱。”

好家伙，结果皇甫泉直接狮子大开口，一万石粮，要价十万两银子，还要先付一半定金。

叶一一扶额，真是狼心不足蛇吞象，趁人之危涨价也就算了，这价钱涨得也太厉害，她立马砍价：“不行，四万两。”

皇甫泉摆摆手，一副免谈的模样：“那恕在下不能如姑娘所愿。”

他起身，一副要走的模样。

“六万两，不能再多了，免定金，后面一同付款。”叶一一急了，她就是为筹粮而来，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呀，况且除去皇甫泉别家未必会有这么多粮食。

“那免谈。”皇甫泉拍拍衣上的尘土，拂袖而去，背影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叶一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内心暗骂道，老东西，怪人模狗样的。

哪知第二天，皇甫泉鼻青脸肿地找到她，表示愿意以四万两的价钱主动出售手中的一万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