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家,林飘絮估计是运动过度,腰酸背痛,两条腿走路都打摆,出门拿个外卖都费劲,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缓过来又开始忙起来了,早出晚归,比上班的李青穹还忙碌。
好不容易迎来一个悠闲的周末。
林飘絮又要往外面跑,被李青穹一把薅住:“你忙什么呢?要不带上我?”
林飘絮转了转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说:“行,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李青穹还挺重视,牢记跟着媳妇儿出门不能丢分,换了一件黑色驼绒毛呢大衣,在玄关处刚换上皮鞋,便被林飘絮叫住。
“你把这身换了,这鞋也是,换上运动鞋,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青穹只好回去换了一身休闲的黑色羽绒服。
出来转了圈让她掌眼,成功得到首肯。
“哎,师傅我下楼了,你再等一会儿。”
林飘絮接了个电话,跟网约车司机说道。
“嗯?我可以开车送你过去。”李青穹跟着她走进电梯。
“你那车太高调了,不合适。”
两人上了车,李青穹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救完你哥,我们去救救被你哥祸害的人吧。”
林飘絮笔直地望向前方,目光如炬。
李青穹平时出门不是自己开车,就是公司的专职司机相送。
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网约车,这一路驱车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司机技术也很一般,颠得他想吐。
刚下车,脚一着地,眼前一阵尘土飞扬,迷得他是头晕目眩。
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到了一处住宅区门口,说是住宅区也不太恰当,准确地说是工地门口,外面一圈长长的施工围挡都还没拆除。
抬眼望去,小区肉眼可见并未完工,一栋栋楼房就只剩个高大的骨架子支棱着,有一两栋甚至还未封顶,任由钢筋水泥裸露在外,咋一看去仿佛是末世轰炸后的场景。
“喂,峰哥,我们到了,你们人呢?”林飘絮掏出手机问道,“好,嗯嗯,联系过了,都在的。”挂了电话转身跟李青穹说:“等个五分钟吧。”
“等谁?”李青穹一脸状况外。
“张大峰,一个网络大V博主,有一百万粉丝,发了很多关注社会民生的视频,我们约好了在这儿做个采访视频。”
知道他平时应该不关注这些,林飘絮解释道。
李青穹点头,当即打开手机就搜索了起来。
看了下他发过的视频,什么探秘小吃街的科技与狠活,什么卧底解救后院猫咪,什么入住十家酒店查看针孔摄像头……
看起来确实是位正义之士。
“嘿,林姐!”不一会儿,张大峰就带队杀到,看到比他高半个头的李青穹还愣了一下,“这位帅哥是?”
“哦,峰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李青穹,今天我带他来跟峰哥长长见识,”林飘絮拍拍他的背,“这位是峰哥,张大峰,知名大V,我们合作过很多回了,峰哥人很敞亮的。”
“啧,你说这同样是人,怎么人家这么会长呢?这脸俊的!”张大峰啧啧称奇,跟一旁的摄影师打趣道。
又转向眼前这两张漂亮脸蛋:“你俩待会儿要不要出境啊?你们来提问吧?怎么样?一出镜包火的!”
“哎,我俩这嘴笨的,出境的重任还是交给峰哥吧!”
林飘絮跟他打哈哈。
张大峰身材微胖,留着络腮胡,说话带点儿东北口音。
一双眯眯眼笑起来乐呵乐呵的,被拒绝了也不计较,哈哈大笑了几声,又跟他们介绍起团队。
说是团队,其实也就带了一个摄影师和一个拍摄助手。
几个人打完招呼,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往小区里走。
林飘絮走在前头,边带队边介绍情况:“我们要采访的业主代表何勇住在D栋3单元1208,前两天我已经把采访提纲发给他了,就是这楼没通电,电梯用不了,待会儿要辛苦大家爬下楼。”
李青穹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出门时林飘絮要提醒他换鞋了——
不仅是要爬楼梯,他低头看了一眼这表面粗糙、凹凸不平的混凝土水泥台阶。
他那双小羊皮手工皮鞋非磨破鞋底不可。
一群人都是年轻人,爬上十二楼体力堪堪够用。
除了张大峰流了一脑门汗,大喘气了一会儿,其他人站在楼梯口微喘了几声,面色便恢复如常。
走廊两旁都是空洞洞的门脸,门都没有,一行人徐徐走在走廊上,一路走一路看。
直到走到一扇简陋的木门面前,看着门上用签字笔歪歪扭扭地涂着“3单元1208”几个字,林飘絮才敲敲了门,朗声说道:“何先生,我们到了!你开下门!”
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削男人应声开了门,他胡子拉碴,脸色蜡黄,眼尾堆满褶皱,面容沧桑又疲惫。
饶是如此,看到他们一行人,原本黯淡的眼神还是即刻亮了,仿佛他们是火引子,点燃了他眼中的一丝希望:“林总,张总,等你们好久了!”
“哎,都让你别这么喊了……”
林飘絮无奈地笑笑,放弃去纠正他了。
何勇招呼他们进来,搬了几张塑料凳子过来,困窘地搓搓手:“不好意思啊,这环境条件实在是不允许,大伙儿凑合坐坐……这都是擦过的,不脏的。”
“没事,没事,咱不讲究这些虚的。”张大峰大手一挥,“叔,你先带着我们逛一圈吧?我看看哪里光线好,找个适合拍摄的地儿。”
“哎,好,好。”何勇带着他们参观起了烂尾房,摄影师将摄像机扛了起来,镜头对准张大峰和何勇两个人。
一群人在房里绕了一圈,整套毛坯房的状况一览无余——
目之所及皆是灰暗粗糙的水泥墙,房间没有门,窗户是有了。
何勇说是自己花钱找人安的,不然四面透风,冬天实在是熬不住。
厕所还没完工,只有一个雏形,墙上粘贴了一个挂钩,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前放着一个脸盆一个水桶,一张简易的架子上放着几个水杯,杯里放着牙刷牙膏。
一行人来到主卧,摆了一张简易的床垫,铺了床单被褥,还有几张电热毯,几盏取暖的太阳灯。
看得越多,李青穹眉头越皱越紧——
他实在很难想象,在这落雪的隆冬时节,这一户人家到底该怎么挨过这无孔不入、钻进骨缝的凛冽寒冷。
另一个房间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盏台灯,估计是给孩子写作业用的,旁边是书架,堆着很多辅导资料和书。
还有一个房间干脆空着。
一行人回到空荡荡的客厅,除了那几张塑料凳,墙角还有一张折叠桌,摆着几盘残羹剩饭。
李青穹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转移目光,专注地看着忙活的张大峰和摄影师、助手。
经过多方比对,他们决定在客厅拍摄。
摄影师架好机器,助手掏出工具,四处设好打光的灯,做好收音。
一切准备就绪后,张大峰便和何勇面对面坐着,开始了今日的采访。
“这是颂德·暖阳城的业主何勇一家,这五年来,他们一边租房子住,一边还着房贷,望眼欲穿地等着新房子落成。
然而,这新房子始终没有盖好,他们还是终于熬不下去了,由于收入减少,无力承担房租,只能搬进这个还没封顶的毛坯房。”
张大峰对着镜头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开场白:“这是业主何勇,你好。”
“大家好。”何勇拘谨地点点头。
“给我们大概介绍一下这个房子的情况吧。”
“我这房子是五年前买的,那时候我孩子刚满3岁……为啥买这房呢?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不想让亲戚们看不起,想跟我丈母娘一家证明,我老婆没嫁错人——
我就一中专毕业的,丈母娘一家看不上我,处处挑我刺,他们对我老婆也不好,就那什么重男轻女,我们初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初中毕业,成绩很好的,想读高中,家里人说没钱,就不给她读。
我老婆出去打工,工资都寄回给家里,逢年过节回家却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阁楼,我心疼她,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这个家是不会有人撵你走的。所以我拼着一口气也要买房,没想到……”
“是,这是出于男人一份的担当,”张大峰四处张望了一下,问,“这房子通水电吗?”
何勇叹了口气:“房子里水电都是不通的,外部有部施工用的简易电梯,但是他们借口安全问题不给通电,我们只能爬楼梯,生活用水都是自己一桶一桶打上来的。
我和我老婆都在饭店工作,每天早晨,只敢倒一点点水,沾湿毛巾擦个脸,然后去饭店厕所里刷牙,洗澡也是,水都留给孩子洗,我自己躲在饭店卫生间里,一个月就洗了几次澡。”
张大峰咋舌:“那你们怎么吃饭呢?”
“做饭就用电磁炉,用工地的充电桩做,做完再端上来吃。”
“……真是哪哪都不方便,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张大峰感叹。
“是,电也是,没有电,孩子写作业就靠一盏台灯,装电池的,以前我很喜欢刷短视频,现在也不敢玩手机了,每天下班前都要把手机充满电,撑一晚上。连上厕所都要算计着来。
公厕在马路的另一边,如果上厕所,一来一回要半个小时。下班回家后,我就尽量不喝水,上厕所大多在白天搞定,夜里需要解手就用夜壶,早晨再倒掉……”
“真是太辛苦了,”张大峰拍拍他的肩膀,问,“这小区就你们一户搬进来了吗?”
“之前大家都不敢进来,不怕你们笑话,之前这里到处都是流浪狗,我刚进来的时候,差点儿被咬了,这里成了他们的地盘,我回自己的房子,还要跟野狗抢地盘,你说好不好笑?”
何勇自嘲地笑了。
“后来我住进来了,把流浪狗赶跑了,还把十几层楼梯还有走廊扫得干干净净,日子虽然辛苦,勉强也就过下去了,至少不用再另外给房租。其他业主看到了,也跟着我们住进来了,我们一起搭伙做饭,夜晚组队自发巡逻。”
“那你起了个很好的带头作用。”
“说不清是好是坏,就隔壁栋,也是一户烂尾房,夏天的时候贪凉,窗户没封,孩子晚上睡醒撒尿,迷迷糊糊就摔下楼去,没了!”何勇疲惫地摇摇头,万分无奈,“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来住烂尾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