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絮一个激灵,差点儿原地起跳,恨不能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是我仇人还差不多!
Key换了个称呼:“哎,你误会了,陆先生他刚才是失温了,一级失温后期,人会有尿意,这一尿就停不下来,很快就又要尿。他就是脸皮薄,不想让你看见,情急之下才吼你的。”
林飘絮撇嘴:“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们这两个都是漂亮人儿,都要面子。”Key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你回去吧,我都给他收拾好了,别变成隔夜仇了。”
林飘絮真诚地感谢他:“谢谢你,要不是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Key摆摆手表示不用谢:“你进去看看他吧,可能还是会抖,不过切记不要揉搓他的皮肤,不然毛细血管扩张,失温会更严重。”
说完转身前往下一个帐篷去看望别的伤员。
林飘絮进去帐篷一看。
陆图温已经躺在睡袋里了,包裹得严严实实,脖颈处被塞了两个暖宝宝垫着。
这家伙闭上眼就不像人渣了,躺睡袋里的模样就像躺在棺材里的吸血鬼,收起了骇人的獠牙。
不管怎样,受伤乏力的陆图温还是比较好对付的。
林飘絮放心了,蹲在散热炉旁边,时不时拿僵冷的手掌去贴近取暖。
陆图温恍惚地睁开眼,看见热烘烘的火光映照出她柔和的侧脸,他的心安安稳稳地沉了下来。
哪怕腿骨骨折的部位还在剧烈作痛,这痛觉像张网一般覆盖勒紧他全身。
但林飘絮身上有一种让一切错综复杂迅速归位的气场。
只是看到她待在那里,你的心就静下来了,很神奇。
夜色降临,林飘絮钻进棉睡袋里,正要调整姿势睡着。
她习惯性瞥一旁另一个睡袋一眼,发现陆图温正在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吓了一跳,连忙拉开睡袋,上前查看。
但哪怕是拼命摇晃睡袋还是拍打他的脸,对方都毫无回应,躯体依旧颤抖。
他皱着眉头,张不开眼,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努力回应了。
但林飘絮凑过去听却完全听不清他在嘟囔些什么。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失温出现幻觉了,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凶险了。
她当机立断拉开对方的睡袋,发现原来是Key塞在他身体周边各个保暖贴已经不散热了。
她连忙从一旁的箱子里挖出取暖贴,将那些已经发硬发愣的取暖贴丢掉,换上新的,把睡袋的拉链拉好。
过了片刻,陆图温终于不抖了,似乎是缓过来了。
但依旧疲倦乏力,反应下降,嗜睡感增强。
随着体温慢慢回升,他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回来了,很想伸手抱一抱林飘絮,对她说一声“辛苦了,谢谢你”。
但他发现自己连举起手这样最基本的动作无法完成,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林飘絮将取暖贴拿到散热灯旁边看它的说明。
发现它只有三个小时的使用寿命,过了时间就会开始冷硬。
换句话说,就是今晚她必须每隔三个小时就起来给陆图温换一次取暖贴。
“我这是什么劳碌命啊……”林飘絮脑子一抽,简直要晕死过去,“陆图温啊陆图温,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你这辈子专门来治我?”
没有人回应她。
林飘絮认命了,走出帐篷外,跟留守人员说明了情况。
重新把锅架起来,倒了水,又加进去生米和萝卜、肉干,熬一碗清淡的粥。
林飘絮卖了一天的力气,实在是太累了,守在篝火旁,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
头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儿一头栽进篝火堆里。
回过神来,连忙把椅子搬得远离火堆。
因为没有及时搅拌,粥有点儿糊底。
林飘絮毫无心理负担地盛进碗里,小心捧着走进帐篷里。
伸手将陆图温摇醒,嘴里嘀咕着:“起来喝粥!有点儿糊底了……就这条件,你爱吃不爱。”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深夜,守在篝火旁,为他熬一碗清粥。
陆图温恭敬地接过去,一口粥咽下去,眉宇得以舒展开来,全身的剧痛少说去了一半。
他又吃了几口,问:“不止糊底,你还没下盐吧?”
林飘絮一楞——确实忘记了,嘴硬道:“没有!这环境哪来的盐啊!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
“我的错。”
陆图温吃得很慢,仿佛要一口一口细细品尝这碗只有焦味儿的粥。
吃完了,他又躺回绿色的睡袋里,整个人像条温驯的大毛毛虫。
林飘絮寻思着吃了热流食,体温应该能稳定些了。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可算控制住了,顿时放下心来。
“林飘絮,谢谢你。”
他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睛说,目光深远,声音绵长。
林飘絮不自在地瞪他一眼:“不用谢,算我倒霉。”
陆图温闭上眼,唇角笑意不减——
他发现了,林飘絮这人擅长付出,但不擅长接收别人的谢意,反而会用虚张声势回击。
想了想,林飘絮又补充道:“你不要想太多,因为我之前太冲动捅了你,偿还而已。”
“你啊,总是有那么多借口。”他话锋一转,语调开始浓稠黏腻,“就不能承认,你对我有感情吗?”
“就不能因为我善良,做不到见死不救吗?”
林飘絮没好气地反驳,刚想离开,发现衣角又被陆图温伸手揪住了。
“我后悔了,”他无比认真地说,语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后悔了,如果不是我一开始做的那些破事儿,你不会这么抗拒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平等地尊重你,追求你……如果。”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徒劳。
“你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林飘絮垂下头去,“再说了,你毕竟是青穹的哥哥,我不救你,他会恨我的。”
“不会的。他巴不得。”陆图温不在意地摇头:“他早就恨死我了,恨不得我下地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着的关系,他眼睛中的光像是会流淌般,悲伤与自嘲也随之流淌而出。
“那也必须他亲手送你下去,你不准自己提前下去。”林飘絮瞪他。
陆图温惊异,看她神情颇为认真,哑然失笑:“你说得对。”
“赶紧睡吧,保存体力,明天救援飞机要不来,那才真是直达地狱了。”
林飘絮转移话题——
她不想听这种无意义的忏悔,轻飘飘的一句话,既无法抵消罪行,也无法改变过去。
陆图温却不容她逃避,目光偏执地望过来,紧紧攥住她的视线不放:“不会的。谁想让你下地狱,必须先踩过我的尸体。”
“……”
林飘絮噎住,干巴巴地说,“行吧,就当你还了这次救命之恩。”
她困得不行,给手机调了震动的闹铃,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气钻进睡袋里,打算每三小时起来一次给他换保暖贴。
她以为陆图温应该没有察觉,但其实他清楚地知道。
深夜里周身从温热到冰冷,又从冰冷中回暖的体温,一片寂静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生怕吵醒他刻意放慢的动作,但其实还是笨手笨脚碰这碰那的触感。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隔天。
救援的直升飞机终于到达,他们被护送到最近的医院里。
经过检查,陆图温身体有两处骨折,头部有轻微颅内出血和脑震荡。
林飘絮除了一些擦伤及肌肉运动过度的挫伤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以防万一还是做了核磁共振、拍了X光片等内部检查。
这场雪崩波及不少伤员,医院人满为患,林飘絮和陆图温挤在一个病房里。
陆图温躺在病床上,她坐着,寻思着等所有项目的检查结果出来就立马开溜。
“第二次进医院,以前三十年都不见得进几次医院,进了也是头痛脑热的小病,现在不是刀伤就是骨折。”陆图温突发感叹,“跟你在一起,好像很容易没命。”
林飘絮挑眉——
怎么,我都没嫌你晦气,你在这恶人先告状,暗讽我是扫把星?
顿时没好气地回道:“那是,你不怕吗?”
“我不怕。”
陆图温看着她,眼中的涟漪翻涌成浪,绵延不绝地拍打着她的心扉。
林飘絮怔怔地回望他,第一次有点相信,这个人确实喜欢着她。
不是因为色相不是因为**,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
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所畏惧,无限接近传说中的“爱”。
“好好休息吧。”
她叹了口气,为他盖好被子。
陆图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实在是太累了。
一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已经失去了林飘絮的踪影。
这是注定的,她总是试图逃离他身边。
他应该习惯,不该在瞬间惆怅,并且若有所失。
他打开床边的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因为没电早已自动关机。
只好按下呼叫铃喊护士过来,请对方帮他拿个匹配的手机充电器和充电线。
不一会儿,护士便拿了过来,并且拒绝了他的转账。
手机充了十分钟,得以顺利开机,现在是下午5点23分。
以为自己睡得很香很沉,其实现实才过去两三个小时。
堆积成山的消息提醒他必须提前用手机办公了。
他回复了几条最紧急的工作信息后,打开通讯记录,发现李青穹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他。
当他想按下回拨键时,病房的房门被粗暴地撞开。
李青穹径直走到他面前,神情惊异不安,紧缩的眉头在看见他安然无恙的瞬间舒展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他走到病房前,好像突然腿软一般,直直地跪了下去:“哥,你吓死我了……”
“怎么了?”陆图温忙伸手示意他起来。
“银铃雪山特大雪崩的新闻,6人死亡,23人受伤……陈秘书打你电话打不通,他来问我,结果你和飘絮的电话都打不通,吓死我了。”
李青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啊,抱歉,我们手机都没电了,太累了没顾上。”陆图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咒我下地狱吗?我这才半只脚刚踏入地狱的门儿,你就吓得不行了?”
李青穹也不反驳,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
林飘絮拎着一个袋子进来了,看见李青穹很是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套新的充电器和充电线,扔给陆图温:“这荒郊野岭的,真是太难买了,50块钱,记得转我。”
陆图温接过去,没提他已经有了:“谢谢。”
他想用向导那个号给她发个50块钱的红包,发现已经被拉黑了:“你要加回我,才能给你发红包。”
林飘絮:“……”
她沉思了几秒,无意加回这人,说:“那你发青穹吧,他转发给我。”
陆图温:“他也拉黑我了。”
林飘絮:“……”
这人是怎么做到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的!
下一秒,“叮”一声,她的支付宝收到了陆图温的转账,顿时舒坦了。
李青穹上前抱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背脊都在微微颤抖。
林飘絮拍拍他的背,心软得一塌糊涂:“抱歉,你很担心吧。”
“你没事就好,”李青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还有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他……”
“不用谢,他毕竟是你哥。”
林飘絮深深地回抱他,将头埋进他坚实的臂膀里。
也许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陆图温就是她绕不过的因果。
今日她种下善因,也许哪天真的能结出善果——
虽然对陆图温这种天性凉薄的恶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她愿意去相信这千分之一的可能。
就当她蠢吧。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天干没有回报的蠢事了。
李青穹直起身来仔细打量她全身上下,确定没有伤口,才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发现我不能离开你,我一走开一会儿,你一准要出事。”
林飘絮咧嘴一笑:“是啊,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李青穹刚到,陈秘书后脚就赶了过来,还给陆图温张罗了一台电动轮椅,问要不要给他俩也定机票一起回去。
李青穹拒绝了,说还要回酒店收拾行李。
陆图温知道是借口,倒也不勉强,只说:“有空记得回家吃饭。”
李青穹虚应了一声,两人好似微妙地和解了,又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