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什么走?你以为我是你啊?”林飘絮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刀,将他脱下来的湿衣服的袖子割断,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手机屏幕都摔碎了,还没信号,真是倒霉。”
出乎意料,林飘絮一点儿也不慌,看见他浑身的血也没有露出半分不适的神色。
而是拿着袖子布料,从地上捡了几根坚硬的树枝,掰折成适合的长度,动作干脆利落地帮他包扎好腿部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林飘絮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过来,瞬间瘫软坐倒在地。
没过一会儿,她又站起身来,抬起陆图温的一只胳膊挂在自己腰间,企图拖着他走。
“你不要管我了。”陆图温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你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有巡山队,会有人来救援的。”
“那还是得找个安全的地儿啊,万一又来一场雪崩呢?你不要命了?”林飘絮拖着他走了几步,累得气喘吁吁,“你这一身沉甸甸的腱子肉真是……谁让你健身的?一天到晚净瞎卷!”
陆图温无奈地笑笑:“我的错,我的错。”
林飘絮身上就没多少肌肉——别说肌肉,软肉都没多少。
拖着个一米八五一身肌肉的高大男人在雪地里行走,当真是蜉蚁撼树。
路的尽头又好似夸父追日般,漫长无垠。
林飘絮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像在进行一场没有对手的拉力赛,走得大汗淋漓,整个背部都湿透了。
陆图温回头望去,看两人的步伐在雪地上拖行出一条长长的轨迹。
不由惊叹,这样一副瘦弱的臂膀,竟然也托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
时不时有强风呼啸,山体时不时传来雪块摩擦的声音。
情况其实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一场雪崩。
林飘絮是做过详细攻略的,也知道继续逗留的危险。
她本可以不管他的,却还是不离不弃。
这条逃生的路,这么长这么远,两人的脚印这么深,这么难。
这条道路,是陆图温此生走过的最漫长的道路。
时间的流速被无限放慢,那样静谧,那样刻骨铭心。
他的心好似也经历过一场雪崩般,心脏有一处柔软的角落塌陷。
以至于他毫无防备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不是挺恨我的吗?不是巴不得我去死吗?还救我做什么呢?”
说完还吸了吸鼻子,仿佛要把满腔的委屈宣泄而出。
“再怎么恨你,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作风,我不想平白无故背上一条人命。”
林飘絮停下来,又从身上摸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信号。
她只能继续负重前行,跟命运负隅顽抗。
“早知道不许愿了。”陆图温后悔了——
早知道她会拼尽全力救他,早知道她会这么苦这么累,他就不祈求一场雪崩了。
他从来都是这么自私自利,只想困住她,不让她走。
她却永远那么光风霁月,永远将善良作为底线。
人性的光辉在林飘絮身上熠熠闪耀,足够令他自惭形秽。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陆图温感到愧对乃至无颜以对,林飘絮做到了。
“啧,上山的时候还说不行你抬我上去,现在怎么变成我抬你下山了!这还有天理吗?”
林飘絮腿都在抖了,额前的刘海因为寒湿乱七八糟地耷拉着。
陆图温吃吃地笑。
“笑什么笑?你还好意思笑?”她没好气地龇牙。
陆图温笑倒在她肩膀上,将脸紧紧埋进去,全身心依偎着她。
雪花依然飞舞,在这凄凉悲怆的冰天雪地里,她是唯一的暖源。
终于,两人来到一处营地附近,几顶大小不一的帐篷摆在一起。
十来个头上、手上绑着绷带,或坐或躺的伤员围坐在一起。
林飘絮大喜过望,连忙向他们挥手示意。
几个没有明显外伤的小伙子连忙飞奔过来,帮着她把陆图温移动到帐篷里,又拿出急救药箱给他进行更专业的包扎救治。
林飘絮强撑了一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快要虚脱。
卸下陆图温这具百八十斤的重负,瞬间就瘫软在地。
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全身的骨头好似被拆卸下来轮空千百遍再重新组装,酸痛难当,又麻又痒。
“这里有信号!得救了得救了!”
休息了一会儿,林飘絮连忙摸出手机,本想打电话给登山协会的人。
一旁的小伙子插嘴道:“别瞎忙活了,我们已经联系搜救队、志愿者,具体定位也发过去,你就在这边儿安心等着吧!”
林飘絮放松下来,跟招待她的小伙子闲聊。
他的名字叫阿Key,跟着旅行社组织的登山队伍上山,也是冲顶后下撤途中突遇特大雪崩。
这里伤势最严重的是一名向导和一名队员,他们被巨大的雪崩气浪冲出去二三十米远,掉进了冰裂缝,全身多处骨折,经过向导队伍奋力挖掘强险已经获救,提供吸氧抢救后已脱离危险。
还好这里不远处是补给站,虽然被雪崩砸得七七八八,几乎夷为平地,但是东西现挖出来还能用。
他们便因地制宜地生起了篝火,架起锅煮粥烧热水。
林飘絮接过他们给的热水,进去帐篷里看望躺着的陆图温。
他正在打电话,她刚想退出去,又被陆图温眼疾手快地拉住,尔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联系了当地政府,他们说,连接大本营的路被堵死了,车子上不来,只能安排救援飞机,不过因为天气原因,直升飞机今天无法到达大本营,如果明天天气条件允许将第一时间上来救援。”
陆图温说完这番话,疲惫地闭上双眼,他感受到身体里的能量在一点点流逝。
神明实现了他的愿望,他如愿以偿和心爱的人被困雪山一夜,以损害他身体为代价。
从前的他为所欲为,以为为了**唯一需要支付的是金钱权势。
现在的他终于懂得,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代价,甚至是加倍的天罚。
但有时候哪怕你倾尽一切,也还是会失去。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再深厚的亲缘关系也无法束缚住。
李青穹不属于他,林飘絮不属于他,他们是自由的。
哪怕紧紧攥在手心,也会趁他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飘走。
林飘絮看了一下手机电量,还剩50%。
赶紧先给李青穹发短信,说她今晚在山上露营,可能信号不太好,让他不用担心。
Key掀起帐篷的布幔走进来,给她端了碗土豆泥:“刚煮好的,就撒了点儿盐和黑胡椒粉,凑合着吃啊。”
林飘絮连忙道谢,接过来,又转向陆图温:“你要吃吗?”
她发现不对劲,陆图温全身都在高频率大幅度地颤抖,她把碗放到一边:“你怎么了?你在抖什么?”
陆图温睁开眼,猛地推开她靠近的手,厉声大吼:“不要碰我,你出去!立刻!”
林飘絮那个气不打一处来,她半背半拖扛着他到这里来,几乎要去掉半条命。
结果陆图温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本来全身就剧痛难忍,听到这话,当下更是又委屈又难受。
眼眶都红了,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谁想碰你了!早知道我让你横死在原地算了!”
说完还不解气,随手抓起一旁的保温杯砸到他身上,听到他吃痛的呻吟,这才气冲冲转身掀开布幔离去。
走到帐篷外面,林飘絮越想越生气,又不能跟李青穹告状,无奈只能原地跺脚。
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山去,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这烂人再打第二次的照面!
她环顾四周,伤员众多,资源有限。
估计今晚十有**还得和这人挤一个帐篷,气得血压都要飚高了。
此行让她更加确定:很明显,陆图温就是个灾星!
李青穹就是她的福音,他一离开,她就要倒大霉。
林飘絮坐在雪地里胡思乱想,又不能玩手机,不然电量快速用完,李青穹联系不上她又该着急了。
百无聊赖之下,她堆起了雪人。
雪人堆好了,林飘絮从地上捡了两颗松子给它当眼睛,鼻子不知道找什么好。
正满地瞎划拉,Key从帐篷里出来,朝她走过来,大大咧咧道:“哎呀大妹子,你误会你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