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了三个小时抵达机场。
一下车,陆图温便将她手上的领带解了下来。
看到手腕上的勒痕还状似心疼地揉了揉,看得林飘絮大翻白眼。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林飘絮估摸着是跑不掉了,配合着登了机。
她一路都闭眼装睡,实则脑筋急转弯了八百趟,绞尽脑汁在想,万一真的被陆图温带回景明山庄该怎么逃脱。
她是决计不可能再委身,也不想再拖累到李青穹。
到达景明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林飘絮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卧室里,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加害者屹立眼前,头皮发麻。
陆图温站在镜子前,将外套和手表等一切外物悉数摘下,问身后的她:“为什么要逃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吗?”
“……”
说哪个理由比较不会激怒他呢?
林飘絮转了转眼睛:“我觉得我们那方面不合,你需求太大了,我吃不消。”
倒也不是说谎,确实吃不消。
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陆图温床上。
明知道对方在耍心眼,陆图温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还是被大大满足到了。
他冷哼一声:“这些都可以沟通,不是你逃跑的理由。”
林飘絮:“……”
你这人能沟通才有鬼。
陆图温摘下身上最后一件束缚住他的东西——皮带。
林飘絮像一件轻便的行李般,被他随手丢在了床上。
沉重而庞大的身躯压上来,久违的窒息感和威胁感铺天盖地朝她袭来,伴随着浓密而黏腻的亲吻。
陆图温掐过她的下巴吻上,他吻得很重,充满占有欲和侵犯意味,嘴唇在她的肩颈部位停留最久。
久到林飘絮有种错觉,这个野兽般的男人是不是有种冲动,想要咬破她的颈动脉,狠狠吸她的血。
“如果我死也不从呢?你要像以前一样,拿枪崩了我吗?”
她将双手抵在他的喉结上,声音飘忽道。
陆图温低头,咬她的锁骨:“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这次我可能真的会毙了你。”
林飘絮冷笑:“谁毙了谁,还不一定呢。”
陆图温挑眉:“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林飘絮笑得又冷又媚:“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阵有力的敲门声响起,阿盛的声音响起:“陆先生,警察上门检查,需要我们配合。”
陆图温蹙眉,起身整理好着装,抬手道:“进来。”
五六个警察涌进来,为首的警员向他出示证件:“我们是xx警局支局的,有群众报警举报你私藏枪支,请配合检查。”
“警察同志,是我报警的,他的枪支藏在地下酒窖,整面酒柜第三排第七格,”林飘絮沉声说,“这个景明山庄平时一共四个保镖,你们赶紧过去,别被他们转移了。”
警员们听罢火速往外四散。
不到十分钟,一名警察将放着一支枪支的透明密封袋呈给陆图温看:“这是你的吗?”
阿盛站出来道:“这枪是我的。”
“不是他的,就是陆图温的,我是证人,”林飘絮连忙凑上去,比他更近一步道,“警察叔叔,他上次还拿枪顶我的额头,要□□我。不然我怎么知道他有枪的?”
陆图温偏过头看她,目光像在看一件冰冷的器械。
半晌,他唇角咧开,一抹难以言明的笑意浮现:“你真的,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给我惊喜。”
林飘絮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朝他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格外嚣张。
为首的警员招手示意:“带走。”
林飘絮走出警察局外,晚风吹拂,浑身舒爽。
她拿出手机打给李青穹:“亲爱的,你在哪里啊?我给你报仇了。”
李青穹笑笑:“报什么仇?”
林飘絮分享喜讯:“我把陆图温送进去了。”
“???”李青穹扶额,心有余悸,“你不要乱来啊,你在哪里?”
“我回来了,在警察局外面,你来接我吧。”林飘絮把位置发给他,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或者我去找你。”
“你在那别动,我马上开车过去,大概要半个小时。”
“哎呀,你别紧张,真没事了,我亲眼看着他被押上警车,连那个阿盛一起被带走了。”林飘絮安抚道,“你别开太快了,注意安全。”
半个小时后,李青穹如约而至,出现在她面前。
林飘絮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腾进他怀里:“我好想你。”
李青穹抱住她,吻她的额头:“我也是。”
两人上了车,林飘絮才真正放松下来,瘫在椅座里长舒一口气:“你都不知道陆图温有多狡猾!拿我舅来诈我,哎,不行,明天我得回家一趟。”
“发生什么事儿了?”李青穹边开车边问。
林飘絮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一拍大腿:
“他肯定想不到现在短信都能报警了!我查了,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可是刑事案件,最高能判三年呢,够他吃一壶的!”
李青穹摇了摇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要先联系我——一路上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先联系我?”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听起来不那么像是质问,却还是做不到。
“没事,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林飘絮不以为然,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估计他最后还是随便抓个小弟顶罪,管他呢,能让他在看守所待一个小时都值了,灭灭他的气焰。”
李青穹将车停在路边,无力地垂首,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不让旁人看清他挫败的脸。
林飘絮俯身,轻声问:“你生气了?”
李青穹摇摇头:“不是生气,是后怕,我怕我又保护不了你。”
林飘絮万分心疼,解开安全带,像小动物撒娇一样,拿额头亲昵地去蹭他:“你要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李青穹抬起脸来看着她,修长的手指伸进她披散的发丝间,他抬起她的脸。
两人鼻尖触碰,男人温热的掌心贴合她的耳廓,指腹熨帖柔软的肌肤。
不容忽视的气息伴随着缱绻的吻,细细碎碎倏忽落下:
“你答应我,不要在外面乱跑,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不要让我担心,不要太相信男人,包括我。”
“好,我答应你。”林飘絮手臂攀上他的脖颈。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她在他眼中看见风暴的一角,乌云密布的海面之下,还有更多飓风巨浪压抑着。
这时候林飘絮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让李青穹这么患得患失。
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突然远去,又突然降临,从来不打一声招呼,将他扔在暴风眼中。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她总是肆意妄为,将李青穹置于天平摇摆未知的另一端。
愧疚感与窒息感涌上心头,林飘絮眼圈泛起一股酸意:“对不起,我错了。”
李青穹摇头,眼中的光支离破碎:“再哄哄我吧。我想再被你哄哄。”
他将脸凑到她的手掌上,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委屈又茫然失措。
林飘絮捧起他的脸,像捧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珍爱地吻他的额头、鼻尖、脸颊、嘴唇。
她虔诚地宣誓,拿出了一万分的真心:“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冒险,不会再失踪,不会再放弃你。”
李青穹埋进她怀里,因过渡的激动,背脊微微颤抖。
只能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以平复过于激烈的心跳。
真好啊,他想,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路的离心求索,终于迎来了天光。
午后,瑛园,阳光正好。
陆图温拿出一瓶龙舌兰,将李青穹面前的空酒杯里斟满:“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是担心我为难林飘絮吗?”
李青穹不否认,只是沉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陆图温在他对面坐下,意有所指:“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凭借一张鉴定单定不了谁的罪。”
李青穹问:“所以呢?就这样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陆图温眯起眼,勾起的唇线冰冷凉薄:“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杀了我?送我去坐牢?——你办得到吗?”
于理,没有证据,时效已过,办不到。
于情呢?李青穹尚没有答案。
烤箱发出“叮”的提示音。
陆图温走过去,捣鼓了一阵儿,将一份烤牛奶布丁放到他面前:“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
李青穹摇头拒绝:“吃不了甜的,最近智齿发炎了,牙疼。”
陆图温于是端了回去,拿起小勺一勺一勺地送进口里,是记忆里的焦香甜腻。
他十分喜爱这味道,吃完将舌尖抵着齿背,在口腔里搜刮了一圈。
他放下小巧的银勺:“还记得吗?你养的小狗死了,伤心得不行,再也不肯喝牛奶了。”
李青穹点头。
毛毛去世后,他一看到牛奶就想到它蓬松的白色绒毛,想到他不让毛毛喝它最爱的牛奶。
他变得再也喝不下牛奶了,看到就头晕,一喝就要呕吐。
小孩正在发育中,牛奶对身高的重要性自不必说。
陆图温自然是不许的,但他没有强硬地去纠正,而是让厨房天天变着法儿给李青穹做各种牛奶制品。
有焦糖炖奶、牛奶冰酥酪、鲜奶麻糍……
甚至陆图温放学了有空也经常给他做,直到李青穹再度对牛奶免疫。
他对幼小的李青穹说:“我无法改变悲伤的记忆,但至少能改变记忆的味道。”
李青穹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身,放声嚎啕大哭。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人生的生死议题。
他还太小了,还不懂得生命的分量,但是他再也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去往哪里,无论什么样的命运降临,都会有一双手温柔地在背后托举他。
直到陆图温亲手将厄运加诸在他身上。
“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牛奶还有这么多种做法。”
吃完了,陆图温将空碗放到一边。
“是,我也想不通,从小到大,对我付出最多的是你,对我最残忍的,也是你。”
李青穹抬眼看着他,这双眼睛从小到大都没有变,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纯真。
陆图温甚至不敢轻易跟这双无垢的眼睛对视,他长叹一声,道:
“你知道的,青穹,我害怕失去你,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我都知道,李华章女士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但你还是会选择包庇她。”李青穹目光如炬,不许他逃避。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揭发举报她?然后我们一起去坐牢?这样你就高兴了吗?”
陆图温眼中的火星明明灭灭。
李青穹不说话,递给陆图温一个牛皮文件袋。
陆图温翻出里面的文件一一查看,越看越头皮发麻,他将文件反扣在桌上:
“你之前选择继续留在颂德,就是为了查这些漏洞是吗?”
“这些足以威胁到你吗?哥。”李青穹轻声问。
“足够了,足够再将我送进去一遍。”陆图温沉声问,“你想拿这些和我交换什么?”
“放过飘絮,她是无辜的,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该像个爷们一样去追求她,别搞强取豪夺那一套,如果她真的爱上你,我愿意放手。”
起了风,刀片似的风刮在陆图温脸颊,吹得生疼。
“不是的。我是真心喜欢她。我也不想让她伤心。”陆图温自嘲一笑,“我自认为我做过最好的一件事情是爱你,直到你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原来我什么都没做好。”
“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需要这种东西来自保。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我不需要护身符,哥你就是我的护身符。但是我错了,我被逮捕拘留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唯独不愿去想这是你的指令。我一路走来,最怕辜负你,最怕让你失望,却没想到,是你先辜负我。”
“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陆图温的眼眶通红,看上去悲痛欲绝。
似乎快要落下泪来,似乎他才是被深深伤害的那一个。
李青穹知道,陆图温一向是无坚不摧的形象。
却不知道,他同样擅长示弱,深谙如何扮无辜,装善良,装可怜,站在道德高地绑架自己。
“哥,从小到大,你对我来说……就像天神一样。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想带她回来见你们,对你们说,我喜欢这个女生,我想跟她结婚,可是李华章女士不同意,我本来不想听从她的安排去留学,可是你对我说,你现在没有能力保护她。与其腻在一起谈恋爱,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否则日后这份感情不堪一击。我什么都听你的,所以我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也清楚。”
李青穹的呼吸很平静,他担心哪怕泄露出一点点的喘息,都会将他的理智击垮。
“是你亲手摧毁了我对你的信仰。”
这双眼睛开始变得冷硬,目光凛冽如刀剑,寸寸剜着陆图温的皮肉。
“我预约了牙医,要先走了。”李青穹起身,“这颗牙疼太久了,一直不敢拔,现在不拔不行了,再不拔就要彻底溃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