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间,走到婴儿床边去逗弄这个陌生的可爱的小东西。
他会回应他,会抓着他的手指晃来晃去,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猫崽子。
陆图温想起上个学期末,陆玉成说过如果他成绩能考年级第一就送他一件想要的东西。
这便是从小到大,他和陆玉成之间仅有的对话了。
他完成陆玉成设定的目标,获得既定的奖赏。固定而重复。
事后他发奋努力,挑灯学习到深夜,一跃从年级十三跳到年级第一。
陆玉成却忘记了他许下的承诺。
现在陆图温觉得他还是兑现了奖励,给了他一件想要的东西——
这个猫儿似的可爱的弟弟。
甚至连李青穹这个名字,都是陆图温给起的,陆玉成原本起名为“李清琼”,取清澈美玉之意。
陆图温觉得这个名字太女孩子气,提笔改成了“青穹”,取广阔的苍穹蓝天之意。
陆玉成觉得挺好,于是,李青穹这个名字便定了下来,并将伴随他的一生。
仿佛是一种寓意,好似谁替这个小玩意儿取了名字,谁就要负责他的一生。
李梦祖以前酷爱极限运动,身体素质极佳。
在怀孕及生下李青穹整个过程,为了躲避陆玉成,舟车劳顿,担惊受怕,东跑西窜,也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不少病根。
饶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是没躲过陆玉成的追捕。
来到瑛园之后,终日禁足,积郁成疾,身子骨弱了很多。
总是郁郁寡欢,那双眸子始终灰蒙蒙,看谁都没有温度。
连陆图温都看出来了,她恨着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孩子。
这个猜测在某一天陆图温放学回家后,看到李梦祖掐着小婴儿后,得到了证实。
他冲上前去,拼死护住那个柔软的生物,生怕他在李梦祖的手上已经没了呼吸。
然而当时陆图温只是个十岁的小孩,李梦祖再瘦弱也是个成年女性。
他被一巴掌粗暴地推开,额头撞上柜子,磕得鲜血直流。
顾不上疼痛,他喊来家里的佣人,一伙人齐心协力将那个疯女人拉开。
小婴儿得以喘气,开始哇哇大哭。
陆图温心疼得不得了,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他抱到自己怀里。
轻轻地拍他哭得一颤一颤的后背,瓮声瓮气地哄他:“乖,没事了,乖宝宝,不哭、不哭哦……”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从这一刻起,陆图温从心中生出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他觉得自己必须成为这个小婴儿的守护者,他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动不动就哭。
父亲那么忙,根本顾不上家里,李梦祖又是个疯子。
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保护他呢?
陆玉成从公司赶回来,喊了家庭医生还有心理医生过来,最终李梦祖确诊产后抑郁。
陆玉成将她送去集团旗下的颂德疗养院,亲力亲为照顾。
李青穹在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的爱护与照顾,反而是陆图温担起了这个重任。
他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婴儿床看李青穹醒了没,醒了就给他用奶瓶喂奶,甚至帮他换尿布。
这些佣人都会做,但他就是喜欢自己来。
放学后不再和朋友们逗留在课室或者计划去哪里玩儿,一门心思要回家。
家里有人在等自己陪他玩儿。
只因为有一次佣人说只要他晚回来,小少爷就一直哭,哭到他回来才肯笑。
从来没有人这样需要他,陆图温在这一刻开始长大成人,灵魂随着李青穹的成长一起一逐渐丰盈,直到无坚不摧。
李梦祖待在疗养院待了两年,陆玉成就陪伴了两年,几乎没有在瑛园里出现过。
就像以前一样,好在他对李青穹也是一视同仁,一样漠不关心,眼里只有李梦祖。
两年后,李梦祖痊愈出院,但是没有回到瑛园。
陆玉成为她另寻了一处私宅,当作名贵又脆弱的金丝雀豢养。
本来陆玉成怕李梦祖想念李青穹,要将他一起带走。
但是被陆图温阻止了。他很认真地反对,这是他第一次在陆玉成面前表现出“不听话”。
像鸟儿守护自己的雏鸟,他寸步不让。
连陆玉成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大儿子——
他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护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
也罢,他也担心,李青穹的出现会再刺激到李梦祖。
她对当豪门太太或者金丝雀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想去攀岩登山,去滑翔跳伞。
可是生下李青穹之后,她的身体垮了一大半,被彻底剥夺了梦想,告别了星辰大海。
不仅陆玉成是罪魁祸首,李青穹也是。
她恨着他们父子俩,这是事实。
陆玉成同意了。将李青穹的抚养权正式交到了陆图温手上。
李青穹就这样在瑛园一日日成长。
陆图温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学会走路,从小猫崽变成一个糯米团子,会甜甜软软地喊他“哥哥”,撒娇地赖在他怀里,也会耍赖地装哭。
有关李青穹的一切是如此熨帖温暖,令人心软,令人惦记。
李华章来过瑛园几次,每次刚坐下来和陆图温说没几句话,只要房间里那个野种一哭闹,他儿子就巴巴上前去哄。
把她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看多了,不由长叹一声,这孩子跟他爸一样,都病得不轻,被那对狐媚子母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在颂德集团没有任何实权,就拿个股份分红,故也没有任何话语权,遂随他们父子俩瞎胡闹去了。
大抵是眼不见为净,后面也不怎么过来瑛园了。
甚至对李梦祖入住陆家也无动于衷,顶多向他抱怨咒骂几句。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金钱供她挥霍,比如旅游、打麻将、做医美,只要美貌、珠宝、奢侈品、旁人羡慕的目光在她身上永驻,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也许只有等到李家没落了,父亲要跟她离婚,才会有实质性的反应。
陆图温对她的做派习以为常,乐得清净。
瑛园就像一个乌托邦,住着他和李青穹,宁静温馨,快乐又祥和,是他的理想国。
但是,每个月总有那么七八天,李青穹会被管家接走,带去李梦祖身边。
这是陆图温最厌烦最不满的日子,且这个日期飘忽不定,只要李梦祖想念李青穹了,就会从自己身边夺走他,不容置喙,无从抵抗。
他每天都像开盲盒一样,来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李青穹有没有被李梦祖带走。
如果李青穹不在,他那几天的心情都不好了。
可能是因为血浓于血,也可能是李梦祖认命了。
李青穹长到七岁时,李梦祖提出要和他一起生活。
陆图温再无法阻止,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心爱护、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孩被抢走了。
那是他珍藏的宝物,而李梦祖甚至不一定会好好对待他。
他觉得李梦祖的疯病就没好过。
李青穹跟着她会受伤的,他还那么小。
李青穹被接走半年后,恰逢陆图温本学期最后一天,就要放暑假了。
他想,李梦祖是真不打算还回来了吗?
他很想念他,于是他让管家开车带他过去李梦祖的住处。
他想看看李青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也很想他。
出乎意料,李梦祖居住的地方是栋三层的小洋楼,院子也小小的,跟瑛园完全不能比,透着一股静谧朴实。
陆图温刚踏进客厅,便听到一声陶瓷崩碎的响声,陆玉成顾不上被碎片划伤在淌血的手背。
他冷冷地看着李梦祖,沉声道:
“我已经说过,我不可能离婚,不是我不愿意,是不能。”
“那你就放我走。”李梦祖抬头看他,眼神空洞。
“我做不到。”
“你就是想逼死我,让我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除了结婚证那张纸,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就是我的妻子。”
陆玉成悲戚地看着她。
“我不需要。”李梦祖红着眼圈,转过脸去。
“李梦祖,你不要不知好歹。”
……
陆图温站在玄关,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争吵。
他实在是不懂,既然李梦祖这么心不甘情不愿,那就放她走好了,有什么好执着的?
这种样貌身世的女人难道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纵然李梦祖是美人,但比她美的多了去,还更乖顺听话。
何必在这里为了情啊爱啊的浪费时间精力。
听多了这种肥皂剧似的无聊争吵,令他感到无比厌烦。
明明他们陆家人在旁人眼中一向是天上的云,高不可攀。
怎么到了李梦祖这里,却成了脚下的泥,沾都不想沾上,凭什么?
陆玉成想给,她凭什么拒绝?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看着陆玉成为她痛苦,她心里其实很得意吧?
他从来没有看过陆玉成这样悲伤,这样低声下气,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陆图温替他不值。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陆图温低头一看,是那个白馒头一样的小孩,他的弟弟,李青穹。
他背着书包,应该是刚放学回来,好像着急想跟自己说什么,费力地抬着头,想引起他的注意。
陆图温弯下腰去听他讲,却被他伸出的双手捂住双耳。
“你不想听的话,就不要听了。”
他看见小孩的口型,在他眼前放大。
小孩拉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走路,带着他来到某个房间,关上房门,于是一切归于寂静。
“写作业吧。”陆图温将他抱到椅子上去,“自己会做吗?”
“会。”他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和文具,乖乖写起了作业。
陆图温坐在一旁的沙发看起了书,一时间,房间只剩下圆珠笔在纸张上划下痕迹的“沙沙”声及书页翻动的声音。
房门外的争吵与躁动都与他们无关,竟流露出一丝难得的静谧和安逸。
作业写完了,李青穹好奇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腻到他怀里撒娇:“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我没来看你,你不会主动过来看我吗?”
陆图温不忿地说,屈起手指,弹他的脑门。
李青穹压低声音,用手拢着嘴凑到他耳边说:
“不是的,我想回去看你的,但是妈妈不让我去见你,她让我小心你,不过我跟她说了,哥哥不是坏人。”
“你妈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好人。”
陆图温嗤笑一声,决定告诉他真相,虽然这小孩估计也听不懂。
“那是因为爷爷已经提前写好了遗嘱做了公证,陆家以后全部都是我的,所以我不在乎多一个或几个弟弟,并不是因为我是好人。”
李青穹眨了眨眼,表示确实听不懂。
“我不是好人,所以要是你,或者你妈惹我生气,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听懂了吗?”
他拧上他的脸庞,手下的皮肤触感,白嫩嫩的软弹弹的,格外好捏。
脸被拧疼了,李青穹也不敢反抗,直愣愣地点头。
陆图温将这个小白团子抱进怀里,心想,家里多一个玩具,啊不,多一个弟弟还是挺好的。
可恶的李梦祖,不但抢走李青穹,还暗中挑拨离间,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