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穹发现,说来说去,恨来恨去,他最恨的,是林飘絮其实没有那么爱他。
仇恨在她心中是第一位,爱永远排在恨之后,爱若不能将恨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爱将不复存在。
他必须帮助林飘絮大仇得报,否则她腾不出心力来爱他。
她总是在利用他,拿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爱意钓着他。
他心知肚明,无力抵抗,心甘情愿落入她的圈套。
“飘飘,你好狡猾,你太狡猾了……”
他很委屈,他太委屈了。
李青穹委屈地投入在她怀里,像要窒息了一般,像索取仅有的氧气般,吻住她。
“哎!行了!菜要凉了!”林飘絮推开他,“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赶紧吃!”
李青穹啃着炸鸡,嗫嚅地问:“你联系这些媒体发文发视频也要花不少钱吧?够用吗?”
——他真的疯了!他还生怕林飘絮不够钱抹黑颂德,他还想资助她!
“一半一半吧,我作为消息源头,他们反而要感谢我提供素材,发出来还可以勒索颂德拿钱堵他们的嘴啊。就是互惠互利罢了。这些媒体大V就像嗅到血的鲨鱼,只要有热点爆点,他们就一呼而上,群起攻之,不见血不撒口,没有人会想要见你好的。”
林飘絮将鸡爪子咬得咔咔响:“大家都很爱看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的戏码。这就是人性。”
李青穹眯起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都小瞧了林飘絮。
大学时她就能不惧强权,拼着被记大过甚至丧失考公资格的风险,也要把教授的兽行揭发昭告天下。
现在她手握成千上万的营销号、媒体资源,拿人家当枪使,人家还得感谢她。
他发现,林飘絮之所以放弃建筑设计的梦想,转而投身传媒营销,就是为了这一刻。
或者说在过去的很多次,颂德舆论危机背后都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可惜曾经都功亏一篑。
但现在因为颂德自身的大势颓唐,将将奏效。
他毫不意外,林飘絮就是这种人,你丢她到万丈悬崖之下,她也会从深渊里爬上来揍你。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迎着李青穹惊奇的目光,林飘絮狞笑:“你现在想下船也来不及了,认命吧!”
“行,船沉了,我也认了。”李青穹叹息,“只要你别脚踏两条船。”
挤兑风波持续了许久,直到颂德反应过来,将几位鼓吹赎回提现的体量较大的大V告上法庭,要求对方就造谣颂德金融、名誉权赔款之后,才勉强遏制住了挤兑舆论。
林飘絮顿觉可惜,想想因为挤兑风波,颂德股票市值又跌了几十个亿。
且还持续在跌,好歹也让陆图温出了一大波血,顿时又舒心了。
不管怎样,日子照旧过。
某天,李青穹照常洗完碗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开始操作。
他登录许久未看的邮箱,上百封未读信件袭来,他点开,一一回复。
鼠标移到沉底的一封,是颂德医院已经退休的前任院长发来的。
他是李梦祖当年的主治医师,自李梦祖病发去世后,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李青穹疑惑地点开,邮件里,刘院长表示关于当年李梦祖的病情,他隐瞒了一些实情,想和他谈一谈。
李青穹第一反应是不是陆图温派人来诈他,诱他现身。
他发了个app下载地址,让刘院长下载并登录这个特定的聊天软件跟他详谈。
刘院长登录,两人开始视频聊天,他应该在家里,背景是书房,看装潢有些年头了。
李青穹问好道:“院长,好久不见了。”
他摇头苦笑:“我已经退休了,不是院长了。”
“喊习惯了,您就让我这么喊吧。”
“也许我配不上你这声院长。”
他凝重地说:“我这次想告诉你的是,当年李梦祖女士的死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因为我的原因……因为我经受不住诱惑,对不起。”
李青穹摇头:“您别这么说,我妈她是白血病,发现的时候太晚了,医院已经尽力了。”
“不是的,不是的……”
他连声否认,激动的声音从视频那头传来:“当年,你和陆总还有陆董都接受了骨髓配对,结果是全部不匹配,后来李女士没能等到匹配的骨髓移植,遗憾离世……
但是,其实,当年你的骨髓配对结果,你,你和李女士是匹配的,HLA十位点,你配上了八位!八位点相合满足移植条件……”
李青穹内心震颤,难以置信地问:“可是,可是……”
当年你不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颂德医院背后是李华章女士的家族德元医疗集团,她和陆总越过陆董,许诺我,只要我伪造HLA配型报告单,一旦事成,提拔我成为院长……”
他连连摇头,说到后面哽咽不断:
“这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我想着,也许后面还有人会配对成功的,依照当时李梦祖女士身体情况还能撑很久……没想到,没想到。”
“这是真的?还是你胡诌的?”
李青穹说不清楚,他希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这是我职业生涯唯一的污点,我今日说出来,也是为了赎罪。”
刘院长朝镜头举起一张单子:“这是当年真实的HLA配型报告单,我一直留着,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犯。”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了赎罪?”
李青穹沉声说:
“你根本就是故意拖到退休,医院都搬迁了,等到没有软肋,没有后顾之忧,已经没有任何追诉的可能了,才假模假样来寻求慰藉,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好一个赎罪,赎完了你自己一身轻松,把别人恶心透了。”
李青穹关闭视频,瘫软无力地倒在沙发里。
他听见邮箱“叮”一声又响了,打开一看,是院长将那份真实的HLA配型报告单扫描件发给他。
就是这份东西,葬送了李梦祖的生命。
李梦祖走后,陆玉成悲伤过度,一年后也跟着走了,正值壮年的父母,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
李青穹将那份报告打印出来,细细看上面的每一个字。
越看越心惊胆颤,一想到这是李华章和陆图温联合密谋的结果,他便无比心寒。
翌日,林飘絮下班回到家中,李青穹依旧做好了三菜一汤,放在餐桌上散热。
只是人不在餐厅里迎接她,她好奇地跑进房间,看到他在摆弄三台电脑。
那上面波动的红线绿线她还是一如既往看不懂,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吃饭啦!别沉迷股市了!”
李青穹回过头,朝她笑笑。
林飘絮看着他通红的眼圈,顿时慌了:
“怎么了?你不愿意做饭吗?那不要做了,我们点外卖吧。还是你股票跌了啊?都说了别碰A股了……”
她也没家暴他吧?怎么好端端地就眼圈红了。
李青穹牵过她的手:“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家的故事。”
林飘絮皱眉:“你不想说就不说吧。这个不用勉强。”
“我想说,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就当在听一个故事,一个有点儿荒谬又很常见的故事。”
陆玉成和李梦祖的故事,始于一场意外事故,某种意义上,是一种“顶峰相遇”。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雪山。
陆玉成在跟好友登山的时候走散了,装备不够专业,手机又没电了,联系不上对方,差点儿冻死在山洞里,幸好遇上了李梦祖。
她当时也在登山,作为当地登山救援志愿队伍中的一员,对这种没点儿B数的所谓登山爱好者司空见惯。
她上前一看,首先看到的是陆玉成俊美的脸庞,当下她就知道自己这次必须要见义勇为了;接下来扫了一眼对方的装备……
没带登山杖,穿的甚至不是登山鞋,是普通的运动鞋,等等,上面还有香奈儿的logo?
李梦祖翻了个白眼,没错,她仇富。
这种高富帅拿着一手好牌偏要自己搞砸,来玩命,当真是不惜命。
不过遇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偏偏还遇上了暴雪,当时风大雪大,李梦祖费了老大劲儿把他带下山去。
他们依偎在同一顶帐篷里,躲同一场雪。
对李梦祖来说是日行一善,随手做好事,对陆玉成来说却是一场美丽的意外邂逅。
终于把人带回了山脚,陆玉成提出想要她的联系电话以便日后感谢救命之恩。
李梦祖不想跟这种二世祖扯上关系,推脱说就是随手的事儿。
陆玉成心里也清楚这个出场实在是很难给她留下什么正面的印象分。
当面是放弃了,转身隔几天就加入了李梦祖所在的登山队。
朝夕相处数月之后,陆玉成表白了,李梦祖拒绝了。
理由是陆玉成对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一种吊桥效应,是错觉。
陆玉成锲而不舍,奋起直追,李梦祖喜欢极限运动就陪她去玩,制造各种偶遇,各种浪漫惊喜。
事实证明,一个长相不俗的贵公子如果真想追求谁,那确实是手到擒来,李梦祖还是不可避免地沦陷了。
再然后,李梦祖怀孕了,这时候她才知道陆玉成是颂德集团的掌权人,之前她一直以为陆玉成就是个普通的富家少爷。
同时也知道了陆玉成已经结婚的事实,并且孩子都十岁了,自己以为是谈恋爱呢,结果被小三了。
她崩溃了,提出了分手,陆玉成自然是不同意的。
但是李梦祖铁了心要分手,直接怀着孕消失了。
再被陆玉成找到时,已经生下来了李青穹,陆玉成原本以为依照李梦祖的烈性子,会将孩子打掉。
他知道,李梦祖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心里有他。
“陆总,李青穹李总将交接档案和资料发到了我邮箱里。”陈秘书汇报道。
“他人呢?”陆图温按按紧绷酸涩的眉头,“我批准他辞职了吗?”
“目前所有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李总。”陈秘书无奈道,“这边还在继续尝试。”
“他就这么不想留在颂德吗?”陆图温沉吟,不得其解。
陈秘书默默看着他,在内心长叹一声——
这位陆总自己没有人性也就算了,仿佛也不通人性。
以李总对林总监的情意,是断不会继续留在颂德的。
陆图温起身,望向窗外,似乎是要下雨了。
天空一片阴霾,偶尔有几声闷雷的轰隆声传来。
最完美的结局,应该是李青穹和林飘絮都留在他身边,乖乖地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
现在一切都在脱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失序的错乱感,源自他最亲最爱的人。
他想起了身边第一个离开他的亲人,他的父亲,陆玉成,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了。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久到他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恍惚一下,才想起来,哦,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原本以为,他们父子之间关系淡漠是因为门第所致,毕竟陆玉成和李华章是政治联姻,彼此之间没有感情。
陆玉成跟他不亲密也是理所当然的,父亲的性子就是这样,对谁都是肃穆、冷漠、不苟言笑的。
直到父亲带着出轨的女人李梦祖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陆玉成不是生来就冷漠,不是不懂怎么爱人,他只是不爱他而已。
陆图温第一次见到李梦祖是在瑛园,那一年他十岁,住在瑛园原本是为了方便陆图温读书买下的,离学校更近。
此前只有他在这里居住,后来却成了陆玉成豢养外室的温柔乡。
那个瘦弱的白衣女人站在父亲身旁,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她的眼神,让他隐隐不满。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梦祖,这个母亲口中卑鄙无耻的下贱女人,这个父亲口中难以忘怀的初恋真爱,世俗定义上的外室、二奶、小三。
陆图温斜睨她一眼——李梦祖,名字不算常见,看着像刚大学毕业,透着一股不谙世事、弱不禁风的气质。
很漂亮,跟母亲是完全不同种风格的漂亮。
李华章女士出身优越,祖祖辈辈都是精挑细选掐尖的美人儿传承下来的美貌基因。
跟她的名字一样,美艳无双,灼灼其华。
李梦祖则是袅袅婷婷,像丝竹,像琼玉,像清风,仿佛转瞬就不见。
她为什么要长在他的审美上,让他少了一项讨厌她的理由,陆图温更加不满了。
“这位是李梦祖,你可以喊她李阿姨,这是你的弟弟,他还没有名字。”
陆玉成将婴儿床推到他面前。
陆图温惊讶,扶住婴儿床,往里探头,只见一个粉嫩的小婴儿躺在里面,也不怕生人。
一双水灵灵的圆眼睛转啊转,对着他“咯咯”笑。
陆图温低头,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食指却被他的小胖手抓住,“咿咿呀呀”就要往嘴里送。
陆图温吓得连忙缩回手——
李梦祖很讨人厌,不过她的孩子倒是可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