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图温留下来一起吃饭,当他从楼梯走下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时。
李梦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个少年是陆玉成的大儿子。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了,他都长这么大了。
当时陆图温穿着一身白衬衣长黑裤,从楼梯走下来。
深邃的眼眸,冷寂的神情,透着世出的礼教和理性,表情淡淡的,有些许厌倦,又带着缥缈的忧郁。
十七岁的美少年,纤细寂静,气质出尘,甚至雌雄莫辨,好看到失真。
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精致俊美。
李梦祖看着他出神,脱口而出:“穿这么少,你会感冒的。”
陆图温走到她面前,淡然道:“校服外套忘在车上了。”
陆玉成反倒听进去了,走回卧室,翻出来一件外套递给他。
这还是第一次穿父亲的衣服,陆图温悄悄地拢禁外套。
“我可以留在这里过暑假吗?”他问。
陆玉成有几分惊讶,点了头。
陆图温高兴起来,忙让管家回去将他的日常衣物和惯用品整理好拿过来。
住进来了,陆图温才发现,这栋小洋楼的全部,都是陆玉成对李梦祖爱的外化——
所有的房间门口都没有门槛,桌角椅子角都包上了软垫,因为李梦祖这人走路不看路,经常踢这个撞那个,脚疼淤青那都是常事;
厨师请的是南方师傅,做的菜都是软糯带甜的,因为李梦祖这人懒得要命,甚至懒得咀嚼,带骨类一律不吃,且偏好甜口吃不了辣;
窗帘都是不透光的,因为李梦祖以前去滑雪时曾遭遇雪盲,留下后遗症,眼睛不好,畏光……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因为从前他和李华章女士在的那个家,这些都是没有的。
他拥有的太多,这些也不稀奇,但如果这些是出自陆玉成之手,便令他格外羡慕了。
李梦祖这人可真迟钝,这些一看就是陆玉成准备的。
很明显,陆玉成也没有告诉她,一直就这么默默付出。
李梦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旁人的付出,却还想着逃跑?
他替他爸感到不值。
陆玉成给他拿完外套,又去拿了围巾给李梦祖圈上,一双眼睛默默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在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前,一切爱语于她都是负担,一切衷肠都该付诸流水。
陆图温看着他眼底的深沉隐忍,不禁哑然失笑。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遇见过爱情,或者说连有幸旁观他人爱情的机会都没有。
世间多浮躁,遍地多情,却都敷衍得不成样子。
陆图温在十七岁这样刚刚好的年纪,就早早地在旁人的眼睛里,窥见了爱情的模样。
讽刺的是,这人是他的父亲,爱着的却不是他的母亲。
陆图温住进来的第三个晚上,彼时正是流感流行季。
他不知道被谁传染了,当晚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抖着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李华章让她过来。
打了三次才接通,李华章问他什么事,背景是嘈杂的麻将棋牌碰撞声。
一如从前的每一通电话,听到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自己发烧了,李华章“哦了”一声,说:
“妈妈不是医生,治不了病的,你都这么大人了,也不是第一次发烧,让管家喊刘医生过去瑛园吧,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搬了家,不住瑛园了。
陆图温挂了电话,身体好似更难受了几分,沉甸甸地不想动。
他心烦地转过脸去,注意到房间的门缝开了一道口子。
李梦祖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放在他床头柜上,似乎是来问候他的:“你好点儿了吗?”
陆图温懒得说话,点了点头。
“吃碗粥吧,对身体好,”李梦祖端起粥给他看,“青菜干贝瘦肉粥——我担心你不喜欢吃皮蛋。”
见陆图温默不作声,她连忙补充道:“我绝对没有下毒,你放心。”
说完自己舀了一勺进嘴里:“你看。”
“……”
还提供试毒服务呢?陆图温咳了两声:“换个勺子。”
“啊?”
“我不想吃你吃过的勺子。”
他耐心解释。
李梦祖连忙放下碗,拿着勺子冲去厨房。
不一会儿,李梦祖换了干净的勺子过来,还给他搬来了一个床上小桌子.
看着陆图温一口一口地吃下热粥,小声提议道:
“不然你跟你爸说一声,我们换个地方住吧,你看,你才住进来几天就生病了,这地方太不吉利了。”
“你自己想搬出去,不要拿我当借口。”
陆图温舀完最后一口粥,吃得干干净净,将空碗往前一推:“粥很好吃,谢谢。”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父亲喜欢这个女人了。
遇见她,好像一脚踏入了烟火气的人间。
这是高高在上的李华章女士给不了的。
李梦祖端着空碗出去.
门一打开,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李青穹溜了进来,手中端了杯热牛奶:
“哥哥,你喝这个,我发烧就喝这个,很快就会好了。”
陆图温摇头:“不了,我不想半夜起来上厕所。”
李青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圆溜溜的塑封药片。
陆图温仔细一看,是两片钙奶片。
他献宝一样伸出小肉手:“那你吃这个,就不会想嘘嘘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去:“谢谢。”
李青穹却还是坐在床边,趴在他枕头边,用稚嫩的声音小声说道:“等一下,爸爸就会来看你了。”
“他一心扑在你妈身上,他不会过来看我的。”
陆图温摇头。
在这个家,他永远是不被看到的。
“他不来看你吗?”李青穹有点忧伤,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转了转眼睛,试图安慰哥哥,“还有我啊,我看得到你啊!”
陆图温倦极了,头又痛,实在没有心情哄小孩,干脆闭上了眼睛。
“真的呀。”
李青穹掰着手指,缓缓说道:
“我看到你每次吃饭都会偷偷把葱蒜还有香菜挑掉,还要偷偷藏在碗后面,因为你怕爸爸看到了,说你挑食,哦,还有胡萝卜丝、青椒丝、芹菜……你可比我挑食多了。”
陆图温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看到你明明就很喜欢吃甜的,还要假装自己不喜欢,每次点奶茶都要点半糖,然后装成拿错我的那杯,不过没关系,我不喜欢喝甜的,所以我每次都点全糖,然后拿你的那杯喝。不过有一次你拿错了秋姨那杯。”
“我看到你格外关注爸爸的书架,每次他一买新书,你看得比他还要快,看完了还要假装自己没读过,问他这本书讲的是什么,问他好多问题,要他给你推荐。”
“哦对了,你上次把他的航母模型弄丢了几块,自己买了一盒新的掉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心,我帮你保密,不会跟爸爸告状的。”
……
爱是独特的关注。
我看到你。
我全部看到了。
人这一生,其实就活那么几个瞬间。
陆图温从前以为,爷爷说爱他要立遗嘱公证把整个陆家都给他时,他凭实力考上本地的重点高中时,是能证明他活着仅有的几个瞬间。
现在,却突然多了很多个瞬间。
活着的瞬间,被看到的瞬间。
这个小孩儿,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他看到了他的痛苦、快乐、悲伤,他看穿了他的一切。
李青穹还在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地列举着,回过神却看见陆图温转过脸来,盯着他看。
精致的脸庞被眼泪浸湿了,湿润的鼻头红红的,更显得惊尘绝艳。
他不解地问:“哥哥,你哭了吗?”
哥哥哭起来更好看了……咦惹,怎么还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
因为他戳穿了他的秘密吗?
“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他闭上了眼睛。
李青穹听话地出去了,房门悄悄掩上。
陆图温心中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明明今夜和从前很多个夜晚并无他样,应该早已习惯。
十几分钟后,又有人敲门,陆图温有气无力道:“进来。”
李青穹端着杯牛奶进来了,小心地摆在床头柜:“哥哥,我给你热了牛奶,你喝完再睡吧。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谢谢。”陆图温接过去,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可以入口又不至于太烫。
他喝完了,将空杯端回给他:“你可以每天晚上都为我热牛奶吗?”
“好啊!”李青穹忙不迭地点头。
陆图温看着他,突然有一种错觉——
无论我提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是吗?
从前他不觉得血缘有多强大的维系,现在他觉得如果血缘关系可以让他绑禁一个人,甚至予取予求,那再好不过。
陆图温这人就是自私又缺爱,亲情对他而言也是可以利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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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父母爱情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