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霏霏半醒半寐之间,只觉得肩上疼的厉害,浑身冷汗不止,迷迷糊糊抬眼之间只见到一双眼睛,那双眼她见过很多次,只是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居然在这种境地里再度见到。
那双眼带着自己永远看不懂的慈悲和冷漠,不带悲欢的看着自己。
林霏霏依在巨大的木柱上,疼痛难止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大佛,陡然之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立即闭上双眼,抓住右手手上的佛珠,顾明怀送自己的佛珠也不知怎么了,这么不牢,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开了,自己只来得及拿到这一颗,彻底晕死过去。
等到再度醒来,却是被一碗汤药给灌醒了,还来不及理清思绪,药效发挥作用人又晕死过去。
而这边顾明怀吃完喜酒,心思难免惆怅了些,又因着今日的婚礼,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一日能和林霏霏喜结连理,白头到老,饮了几盏,只觉得林霏霏定然是不会来这酒席,干脆也早早告了辞。
然等到了府外,就觉得怪异,鼻尖嗅到一丝血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到秦嬷嬷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面色苍白的看着自己道:“殿下出事了”。
顾明怀心下一沉,向林霏霏的寝殿赶去,就行到明晃晃的烛火下,四散的佛珠,心下一晃,冷声道:“杜永斌了”。
秦嬷嬷脸色难看的摇摇头。
夜色初退,天光破晓,京兆尹,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已经来来回回的核查了公主府,甚至翻查到了二公主府邸,真是见了鬼,两座公主府全都无一活口。
延平听到消息,说是杜永斌也不见了,忍不住冷嗤道:“发布海捕文书,再派人去广平看看,是否有意动”。
顾明怀仔仔细细复盘了这事,八成宫里的人也动了手脚,而自己这边也是无巧不成书,被郑继达拖住了,若是没有,恐怕自己也是身首异处,正想着,就见到秦嬷嬷从殿外进来。
“如何”
“发了海捕文书”秦嬷嬷压抑住心头的愤怒道:“我去找了大公主,但是听说二公主因为这事被吓到了,她一直在照顾二公主,不肯出来见我”。
顾明怀眉头一皱。
“你还是别想着硬闯了,现在因为这两桩血案,所有府邸都门户严禁,更何况两位公主都在那里,你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秦嬷嬷冷静分析道。
“你觉得和她有关吗?”
秦嬷嬷仔细会想着道:“昨日,我就一直被她们拖着,说不一定就连北燕人都掺和进来了”。
顾明怀冷笑了一声。
秦嬷嬷继续道:“不过没有发现小殿下的痕迹,应当不会有事,不然也不会将人带走”。
“那宫里也是不打算管了”
“明面上通知了各地的衙门,暗地里也派了人”
“那你了”
“宫里让我守着这府里,等着”
顾明怀眼见她话里话外都没有自己的想法,自然是明白,这人多半是明哲保身,只道:“那我走了”。
“你要去哪”
“自然是寻她,那些人劫走她,恐怕就是为了掌控广平,我要去那”顾明怀早已经收拾好东西,只从马厩牵了一匹好马,出了长京城。
待到城外,他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催动这只蛊虫,不一会的功夫,也顾不上其他,只跟着这只小小的蛊虫一路飞奔而去。
一路跟着,就见到蛊虫居然到了清园,正准备继续进去,就见到蛊虫反而迷迷糊糊的转了个圈,最后慢吞吞的往城外的码头飞去,这群人定然是乘船而去。
如今也顾不得其他,立即雇了船,给谢家留了书信。
因着杜永斌一路为了遮掩,虽然乘坐着大船,但是不免带了不少货物为自己打掩护,一时倒是慢了不少,可是终于还是在三天以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码头。
等到林霏霏彻底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正想起身,只觉的浑身酸痛难忍,尤其是自己的肩膀。
还来不及细想,忽然就听到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林霏霏下意识的看过去,就见到床前不远处隔着一张山水屏风,透着无尽的江山图,只能模糊的认出大概的轮廓,但是林霏霏还是听出来了,她右手落在左肩膀,感受上面的疼痛,颤颤巍巍道:“爹爹”。
杜永斌没有说话,直到林霏霏因着这段日子被灌了不少安神药,整个人困倦的厉害,又心中忧心忡忡,只得死死的用指尖扣住掌心,压住这股倦意。
终于,良久之后,杜永斌低声吩咐了一句,不一会的功夫,他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坐在床榻边的凳子上,神情难掩疲倦的盯着自己的女儿道:“该喝药了”。
林霏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汤药,鼻尖轻轻一动,当初在燕国,自己让桃夭教过自己辨别过不少药材。
这碗药恐怕,但是林霏霏心下一叹,轻轻端过,一口饮下。
杜永斌见她如此平静,又看了一眼她的肩膀,心里不免赞了一声,就是自己若是到了这个境地,绝不会如此的镇定。
林霏霏见杜永斌看着自己,面色一动,低声道:“爹爹,我”。
“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杜永斌随意敷衍道。
林霏霏见他如此,只得抵住自己心中的千言万语,感受着药性慢慢涌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厉害,勉力把身子往下移,最后迷迷糊糊的睡死过去。
杜永斌见她睡着,吐出了一口气,当即走出了房门,殊不知,等他刚刚走出房门,林霏霏的右手正缓缓的掐着后腰,让疼痛驱走这无尽的睡意,闭上眼慢慢的听着。
她听到了风声从掩住的窗户的缝隙里一点点的渗进来,带着杂乱的气味,这里是在水上,自己是在江上,难不成爹爹是打算带自己去广平。
可是,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整间房间都悄无声息,她也耐不住药力,右手轻轻一松,忽然她摸到一个圆滚滚的物件,好像,好像这是。
林霏霏的眼珠子一动,将这颗佛珠握在掌心。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留下这东西。
林霏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面了,他应该很难过吧,想到尸横遍野的府邸,又想起顾明怀。
灵江这一带本是流通南北的运河,因着水势之变,便成了商贾往来兴起之地。
却说顾明怀当初因为林霏霏和延平的赌约,他特意在杜永斌身上放了蛊虫,如今倒是起了作用。
一个月后,顾明怀望着川流不息,时而缓缓流淌,时而波涛汹涌的灵江,遥望着不远处的大船,只听说是扬州一带的商贾特意雇佣的商船,充作南北之间货物的营运,只是这船主人的消息却是探寻不出来,只说是一个姓木的富商。
足足等到夜色安静,澄净的月光静静的落在江面上,显得万物都渺小起来,顾明怀精神抖擞的踏上这附近的小船,缓缓靠近大船,右脚一动,轻功卓绝,悄无声息的登上了船舱。
船上守卫森严,顾明怀丝毫不在乎是否被人察觉,只见到人就立即用沾满了药粉的衣袖往空中一甩,就见到守卫个个昏睡过去,剩下的守卫则是捂着口鼻,下意识的往后退,趁着这个空档,顾明怀往守卫最多的船舱跑去。
不一会的功夫,顾明怀很快就闯进船舱。
很快杜永斌就被这喧嚣声从睡梦惊醒,黑着脸,听着手下描述闯进来的人的模样,心里八成估摸着是顾明怀。
“人在哪”
“已经进在小姐的厢房里了”手下面色不安道。
杜永斌脸色一僵道:“不是说了不要让你们惊扰到小姐吗?”
“属下都守在外面,不敢进去”。
“算了,我去见见他”杜永斌焦躁道:“你们都守在外面”,说着就胡乱的套上外袍,大步走到右侧厢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见屋内没有声音道:“顾大夫”。
顾明怀听着如同叫魂一样的声音,冷冰冰道:“进来吧”。
杜永斌给了手下一个眼色,立即进到屋内,只见到屋里早已经亮起烛火,下意识的往顾明怀身后的床榻看去,心下一松,林霏霏已然陷入了梦乡。
可顾明怀却是,凝视着床榻上的人,良久之后才道:“她的气色好了很多”。
杜永斌笑着点点头,干巴巴的等着,却不关上房门,见顾明怀好不容易开口才道:“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
顾明怀嗤笑了一声,抬起头道:“怎么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杜永斌面皮一抽,现在官府查的紧,他好不容易伪装成富商,才勉强将人从长京运到这里,若是现在和顾明怀打起来,说不一定会引来朝廷的人马,到时候别说是顾明怀的脑袋,恐怕自己的脑袋就算是能保住了,少不得也要付出点代价。
“你们给她吃了什么”顾明怀想着刚刚自己闯进屋子,刚刚出声喊了一声“霏儿”,黑漆漆的房里只有人嘟囔了几声,就又悄无声息了,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淡漠,反而带着小女儿的娇气,他下意识的点了她的睡穴。
杜永斌听他言语带着冷意,但却是稳稳护住林霏霏,只好假意安抚,低声道:“她不会有事的,只是我瞧着顾大夫很是爱慕我家小女,若是顾大夫能帮上我一帮,说不一定,我可以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
顾明怀听得这话,心里直冷笑,但面上不显,只盯着杜永斌瞧。
杜永斌见他沉默不语,只当自己说到他心上,又道:“其实,你也不必指望延平会同意你们的亲事,可我就不一样了,若是我女儿真的同你两情相悦,作为她的父亲,自然是无有不应,只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我逃出长京,日后的境况也难说”。
“喔,那你们这是要去哪”
“这个不急,不急,只是若是顾大夫同意了,这几日不妨先好好休息休息”杜永斌安抚好了顾明怀,又道:“我这女儿服了一味药,如今已经将前程往事都忘了”。
顾明怀心下一沉,厉声道:“忘了,忘了多少”
“她”杜永斌踌躇不已,但想着目前想要悄无声息的杀了顾明怀自然不行,干脆直言道:“她忘了很多事,也忘了燕国,只记得我们被带到皇城之前的事”。
次日,天色微亮,林霏霏是被一阵笛声吵醒了,闭着眼无力的用被子将被自己裹住自己,嘴里烦躁道:“爹爹怎么又吹起笛子,不是早就不吹了”。
被锦被掩住的林霏霏,仍旧无法完全隔绝琴音,恼怒的坐起来,忽然心下一动,奇了怪,爹爹的笛子怎么吹的如此好了。
心下疑惑的,但还是乖巧的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才推开窗,就见到船首站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眉目如画,一身锦衣在春日的晨光里,越发显得长身玉立,尤其他吹奏的玉笛更是越发显得他宛如仙人一般。
林霏霏傻乎乎的看着,直到曲声终了,才发现早已经进到屋内的爹爹,正黑着脸盯着吹笛的男子。
“爹爹”林霏霏低声叫了一下,杜永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而船首的顾明怀特意寻了最好的风景,连夜往岸上去,一大清早就去了乐行,挑了这支玉笛,趁着最美的春光,温柔的吹了一曲《越人歌》,好叫梦中的姑娘知道自己的心意。
如今吹完曲子,见林霏霏迟迟不过来,想着可能是杜永斌做妖,轻轻摇摇头,背着手慢悠悠的往船舱踱。
等着顾明怀轻轻叩了叩早已经被杜永斌推开的门扉,又面带笑容道:“早,杜姑娘”。
林霏霏,不,如今的杜霏霏被这姿风流俊逸的一惊,下意识的点点头道:“早”,说完,又悄悄看了看爹爹。
杜永斌虽然暂时还不能将顾明怀沉到灵江之下,但心里早已经盘算了许久,若是打草惊了蛇就不好,挤出一丝笑容道:“霏儿,这是顾大夫”。
杜霏霏一愣,起身行礼道:“顾大夫”。
顾明怀眉头一皱,万万没有想到失去记忆的林霏霏在自己的父亲的面前,居然如此听话,也不介意,只故作随意道:“你早饭可吃了”。
林霏霏乖巧的摇摇头,杜永斌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丫鬟道:“上早膳吧”。
顾明怀见杜永斌不肯走,也懒得理他,只道:“不知道,刚刚那首曲子可还悦耳”。
林霏霏点了点头。
“那你可喜欢”顾明怀再接再厉。
林霏霏却是眼角一动,看了看没有做声的爹爹,下意识:“好听”。
杜永斌本打算继续待着,忽然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小厮,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顾明怀,又低下头,当即也顾不得他们两个,只面色一抖道:“我先回房了”。
“喔”林霏霏赶紧低眉顺眼的垂下头,见爹爹出了门,才小声俏皮道:“你吹的比我爹爹吹的好听”。
“那你可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顾明怀眉间闪过一道喜意,继续道。
林霏霏摇摇头。
“这是越人歌”顾明怀郑重而又轻柔道。
林霏霏莫名的回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眉眼奇异道:“你可真奇怪”。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爹爹不许我见陌生人,可是他却让你和我单独在一处”林霏霏平淡的陈述道:“而且爹爹他想杀你了”。
顾明怀却依旧笑着道:“你还没有说喜不喜欢我这首曲子”。
林霏霏面色蓦然一红,又勉强镇定,一双眼水汪汪的盯着眼前的男子笑道:“你在骗我吗?”
顾明怀肃然摇了摇头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林霏霏不过十五岁的女子,从来不懂情爱,忽然见莫名出现的男子说出这般的情话,心下也不免生起一种莫名的情愫,但陡然之间又被一种莫名的少女的轻愁所引动道:“那你是要和爹爹求娶我吗?”
“心之所愿”顾明怀温柔的笑着。
林霏霏眉头微蹙,思忖了许久,才低声道:“不过爹爹可不喜欢你”。
顾明怀只温柔的望着她,不说话,然后门外传来了清浅的脚步声,是丫鬟提着食盒进来了,待她将饭菜摆好,就见到一碗清粥,一道酒糟小黄鱼,再加上一份春日里脆嫩的野菜。
咦,林霏霏尴尬的眨了眨眼,这分量像是应该是不够两个人吃,犹豫不定的看着顾明怀。
顾明怀心下微异,不动声色问到一旁的丫鬟道:“这是如何”。
“老爷吩咐了,顾公子的早膳在公子你自己的屋子里”丫鬟面色涨红道。
顾明怀也不介意,只道:“你先吃”。
林霏霏见他不肯走,只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咀嚼了片刻,不一会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抬头,就见到顾明怀笑了,不像刚才那种孔雀展屏的笑容,反倒是带着一丝怜惜和感慨喃喃道:“真希望你可以晚点想起来”。
林霏霏没听清,只好奇的看了一眼,见他还是不走,抽过放在桌上的绣棚子,耐心的匹配线色。
一时之间,风吹云动,大船在江面上缓缓航行,两岸青山影影绰绰,时不时还能听到鸟声啼鸣,叫声婉转,偶尔还有猿猴的啸声,借着天光,林霏霏漫不经心的对着阳光比划着自己手上的绣样,微微撅起的小嘴带着不自知的俏皮。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开心。
顾明怀散漫的想着,林霏霏回头一看,就见到他痴痴的望着自己发呆,不由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眉眼却是带着笑,又带着几丝雀跃继续穿针引线,描摹着手里的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