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月光炒剩饭 第99章 情诗小王子——一生举棋不定的李商隐

落花辞枝，纷纷飘坠，空留一春的眷恋后，消失在新叶簇簇，草木蓬勃生长中。当绿阴冉冉遍天涯，白昼的光阴被慢慢拉长，暖风中飘散着隐约的槐花香，池塘水新绿，初荷已点点圆。蝴蝶翩跹于花丛，阳光不是很浓烈，微风扬起王小姐薄薄的衣衫，她带着夏日缤纷款款走来。午饭后，斑驳的树影跟着夕阳慢慢挪动着枝丫，壶里的茶水也在光阴流转里滋滋作响，轻握甘美的茗茶，味蕾邂逅甜滋滋茶汤，留于舌尖的清香经久弥漫。一种沉静的侘寂之美，让人自得又自洽，半庭烟火凭栏倚，一盏清茶伴两个人。那大约是李商隐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不用看人家脸色伏低做小，不再唯唯诺诺惜字如金，开启了一大家子将他当祖宗供着的生涯。王小姐单纯善良体贴入微，和她相处起来无比轻松。老岳父对这个东床快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闲暇时光日日与韩瞻吟诗作对。他的江南开始风景旧曾谙，他的心际黄河之水天上来，在初夏的园子里贩卖着今生唯一的幸福时光。人生何其短，不过晨昏与冷暖，哪怕栉风沐雨的后半生，因为这段时光铺垫，他才能有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锦瑟成诗青春祭，那年花开雨成弦。

婚礼前天，王大人叫过去夫妻二人，细细嘱咐一番道：“义山如今你已是我的半子，作为父亲我必须提醒你们，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虽然命自我立，但是善待对方才能将福自求。刀剑伤身，而言语诛心，希望你们能够你敬我爱，夫妻发生矛盾时，不要用过激语言伤害对方才好。”两个人齐声回答：“定谨遵父亲教诲……”王茂山转向李商隐说：“义山“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官场中想要得到对自己有益的，必须顺应朝局动荡发展，与时俱进方能走得更远。你的心要像平静的水面，方能像镜子一样，看破官场世故。”李商隐：“父亲的教诲，义山一定时刻谨记，无事随时拿出来鞭策自己。”王茂山道：“《易经》有云：仓盈庚亿，年岁有息。仓库充满丰收，财富累积到极大的数额，每年都过得充实而安宁。但好像这种要求极难达到。但为父希望你们的生活中，充斥着春天日色让你们的心时刻万物复苏，福气与步伐一同增长。至于“仓盈庚亿”，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间万物皆有平衡，一个凡人的命运，承接不了这么多，能够做到“年岁有息”为父也心满意足了。”第二天婚礼在一众亲朋好友的喝彩中，深情上演。万物以最美的姿态，出席他们婚礼的首映式，新嫁娘万丈光芒，新郎温其如玉，抬头所见，迎面是爱人柔和目光。前路有光，从容绕廊，人邀明月共同谧，檐下燕子啾啾绕梁，花深处蝶舞翩然，如果没有意外，二人将在和风旭日的陪伴下，开启一生最幸福时光。

“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愿作鸳鸯不羡仙中，转眼不觉立夏，那天王府从“冰商”那里买来好多冰，夫妻二人围坐桌前，喝着冰饮，属于夏天的丰盛眼前摆满各种鲜美时令果品，新鲜樱桃、爽口青梅以及清甜的枇杷，纷纷来到夫妻面前凑热闹。新婚第一个立夏，李商隐眼里的春恩浩荡，依然未曾褪去，王小姐眉眼如酥，他只一眼便酥到在柔情蜜意中。花下二人不言不语，彼此对望着，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传来，夫妻俩循声望去，外面人们嘻嘻哈哈不停，他们在台门里挂起一杆大木秤，秤钩悬一根凳子，大家轮流坐到凳子上面秤体重，司称的人边打花称边说着：心宽体胖，五谷丰登，身体丰盈的吉祥话。李商隐看了，回家让下人支称，非妻子上去称称体重，以表身体安康。坐上去一称王小姐便惊呼：“不能再吃了，要胖死了，要胖死了……”李商隐笑呵呵：“胖点好，不但镇宅子，而且我脸上也有光，你想别人看到我夫人，被我养得珠圆玉润丰神绰约，定羡慕我身上风水养人。”王小姐：“去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坏心思，是想让我丑的惨绝人寰，这里放哪里你都安心的吧？”李商隐：“夫人此言差矣！你这般倾国倾城，便是胖一点也如花似玉，跟惨绝人寰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妄自菲薄，让为夫情何以堪？”“就你贫，闲话少说，你看外面的孩子在作甚？”李商隐看到，孩子们脖子上挂着套在丝网袋里的煮蛋，挂蛋的孩子与伙伴进行斗蛋游戏，小脸蛋通红，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王小姐羡慕道：“不如我给你挂一个，也祈求你安康，你正好去跟外甥们一起玩斗蛋。”李商隐眉头一挑：“我都多大了，跟几个小娃斗蛋，亏你想得出来……”话音未落、王小姐拉着他朝着几个孩子方向就跑。韩瞻夫妇看到他们到来很是高兴，听说他要一起斗蛋，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起来，他们争着抢着给李商隐挂蛋，韩夫人笑嘻嘻嗔道：“休要对姨夫无礼……”她回头对韩瞻道：“你也不管管，这么大的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了……”李商隐：“大姐无妨，调皮捣蛋是孩子们的天性，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必紧束他们。”王小姐也凑热闹：“是啊！大姐在最无虑的年纪，就应该让他们尽情玩耍，反正也不是日日立夏，今天就放他们一天假吧，咱们要劳逸结合是不是？”韩瞻接着说：“难得义山开一次口，今天就让他们放松放松吧……”未等他话音落下，王小姐就拉着李商隐和孩子们挂蛋去了。一阵阵嬉闹声传至，李商隐胸前多了一个鸡蛋，被几个孩子拉着，纷纷与他斗蛋，园子里充斥着大人孩子的欢声笑语。

安宁与舒适在浅夏风中怡然又自得，芭蕉叶宽大的绿荫映上了窗纱，午睡咋起眼神惺忪，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想做，夫妻二人就这样躺着。晴朗的日光像游丝一样，软弱无力从天际垂落到窗户缝隙，在空气中缓缓飘动，袅袅娜娜、飘飘忽忽，窗外百舌鸟不再啼鸣，初夏时光却并不冷清，那穿花掠柳、衔泥喂雏的燕子叽叽喳喳，给世界添了几分热闹。虽然寄住在老丈人家，但总算有了一个温暖的归属地，日后岳父的提拔举荐，自己总会有机会出人头地，李商隐的安全感指数短期内急速上升。他与之前的幸运何其相似，别人只要对他表达出青睐和温暖，他都觉得弥足珍贵，继而把希望又寄托在岳父那里。春天的盛大花事，在夏时慢慢收场，告别暮春，总有一溪水，容得下夫妻初夏纳凉，总有一片云，抵达他心目中的巫山美好。槐花泛香的季节，蔷薇架上初放绚烂，青梅煮酒，葡萄树下寻一方幽静。五月得闲，放纸鸢归来，喘着粗气一杯清茶下肚，人无比惬意。赏花续茶，吟诗作赋，你一句我一句，满目都是深情，清风明月红花绿叶，满心都有诗意。腻歪在似水流年里，过着明年花更好的惬意时光。

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腊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冬日上朝妻子贴心准备手脚炉，下朝精心布好暖心汤，不知不觉几年有余，日子开始平淡琐碎，但也不失为他一生为数不多的安定时光。秋去冬来，当万物复苏时，大地再一次春恩浩荡，两个人已经有了第一个爱情结晶，小生命的到来，使得眼前一片明朗。日暮傍晚时分，孩子粉妆玉琢，令人爱不释手。牡丹花开绚丽，灼灼之色让庭院愈加流光溢彩，孩子的咿咿呀呀声中，欢喜无处不在。待到雨后天晴，阳光照射，摇曳的花儿上方，被裁剪下来的云霞像孩子的织锦肚兜一样，带着夏夜微澜，映入孩子眸中星光点点，刻在夫妻心中。凉风习习，轻轻亲亲他的小脸，依依不舍放下怀中孩儿，应朋友之邀，李商隐赴宴而去。

精美画楼的西畔摆着奇珍异果，桂木厅堂的东边笙歌阵阵，浪漫的夜晚，眼前锦罗玉衣美轮美奂，空气中充斥着荷尔蒙味道。一个声音传来：“义山、多年未见，别来无恙乎？”声音如月光冲破云端，河水涌出山谷，他巡着声音望去，绿掩青城暖娉婷，眉眼惹秋水，芳华灼灼盛春光，唇角挂香生诗韵。月光下一抹忧伤的微笑，一低头的柔媚，柔软的心弦随之震荡——那是宋华阳。朝暮水墨，欢颜丹青，月光似水为李商隐眼前的江山如画填勾勒。他定定看着她，声音如同歌声一样美好，但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虽然两个人早已曲终人散，怅然若失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宴会在她深情款款的目光中，有了非比寻常的意义，宾客中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往，纷纷投来打趣的目光。两个眼神交织的人，隔着酒席趁着醉意，目光电石火花，不需要语言，只要四目相对，便读懂你我眼神的秘密。李商隐心里始终遗憾过往，而宋华阳更是暗自叹息，今生不能双宿双飞红烛泪流中，开始行射覆的酒令，大家用一个布巾盖着一个东西，分组来猜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就是“分曹射覆”游戏。隔着座位默默传递情愫，骚动的心随酒至微醺，带着她体温的那杯酒缓缓递来，情随酒入喉，慢慢流动到浓处，忽而五更的鼓声敲响，李商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让人无比留恋的春梦，沉思中上朝时辰到了，打马赶回蓝台，那时他在秘书省上班，必须在长官的呼来叫去中本分行事，他忽而觉得像随风飘转的蓬蒿一样身不由己。起身默默在心中送别那个曾经的心上人，梦中宋华阳眼中的哀而不伤，慢慢暗淡下去。这首无题背后的故事太过迷离，后续的剧情，又似偷情的欢愉，读到这个瞬间意淫一下，刹那隔坐的眼神交流，心灵被眼神击中的感觉，一生只此一次交汇足矣。随心有灵犀油然而生的还有心旌荡漾，这一瞬已是永恒，无需多余的语言刻画。然最后只有离别的遗憾挥之不去，或许只有离别才是爱情归宿，因为爱情只存在于生离死别。这首诗不一定是写给特定某个人的，但能把艳遇写的如此唯美，只有李商隐才能带给我们如此真实迷离的感动。文以载道社会中，不写点家国情怀，算是大逆不道，所以这是他由来不被主流文化认可的原因。可是这又如何？生命的意义在于百花齐放，而不是一家独大。

话说妻子看到这首诗后，心里很是不快，她没有跑去质问李商隐，而是在他从窗前经过的时候，大声朗诵这首诗。李商隐听后很是不自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除妻子的疑惑。后来他干脆写一首诗向妻子表明心迹：

《赠荷花》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写荷花的时候，没有从荷花本荷落笔，而是笔锋一转，从很少有人关注的花和叶的关系写起，即世人对待花和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花被栽在金盆中倍加爱护，叶则任凭它自行安排。世人所谓红花需要绿叶衬托，才能相得益彰，而荷花却是“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荷叶有卷有舒，荷花有开有合相映成趣。李商隐用荷花与百花对比，突出了荷花花叶交相辉映对称美，隐喻自己与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只有自己能配得上这位高雅不入俗流的小妻子。然“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荷花与荷叶长时间的交相辉映虽然美好，可一旦花叶凋谢的时候，会令人无比惆怅惋惜。李商隐在诗的最后虽说“长相映””失去彼此将愁煞人”其实是在向妻子表明心志，希望彼此都能珍视彼此，坚贞不渝爱着对方，直到花落人亡，只是最终这一句成了不祥的谶语。看到他为自己写的诗后，妻子的脸多云转晴，夫妻间小打小闹总是有的，很快两人和好如初。无论宋华阳多么的重彩浓墨，她始终是李商隐最绚烂的蔷薇花，因为李商隐有两首蔷薇，都是写这个小妻子的。一首是”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一首是“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娇郎痴若云，抱日西窗小。”都是李商隐形容自己这个精灵古怪小妻子的。

日子恢复往昔，孩子一天天长大，看着学会喊“娘亲”的小小娃儿，他开始思念远方的母亲。虽当初老丈人为他家人准备了房舍，摆着文人世家固有的自尊，母亲一直未到。收到姐姐的家书，说母亲身体不适，很是想念他，李商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夫妻二人匆匆准备行礼，日夜兼程赶回家探望病中老母。前行夜里辗转反思，他想起那年临行前，白露凝结成霜，草木凋零枯黄，母亲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给他缝制过冬寒衣。嘴里念叨着：“多几层夹布，这样风雪吹不透，我儿冬天不再受冻……”他望着母亲嗔道：“娘不用的，我不怕冷，你眼睛不好，不要太过劳累，我走后，你不用再赶制了，冬天还早呢。”母亲嘴上答应着，他知道自己走后，母亲仍不停缝制，想着他回来的时候有衣加身，这样下一个冬天自己就不会受冻了。这一年冬天，迟迟未收到母亲的衣服，他不觉有些焦灼，不是因为怕冷担心自己没有衣服穿，而是怕母亲生病无力赶制冬衣，希望她平平安安才好，这样及时寄来冬衣，自己也就安心了。想念母亲不能见面的时候，唯有通过母亲的一针一线，感受母爱的温暖。而远在故乡的母亲则彻夜不眠不休来赶制冬衣，唯恐漂泊在外的他忍饥受冻。夜深时天气更加寒凉，此时他的母亲搓搓那已经冻僵的，布满老茧的双手，挑挑灯芯，和打架的眼睛一起通宵赶制。她想念着远在天边的儿子，唯有通过针针脚脚，寄托自己的牵挂，南雁已落脚衡阳，而她的儿子至今没有归期。默默伫立窗前的佝偻身影，眉头紧锁着内心的焦灼，在她脸上一览无余。不知多少个朝暮，重复着穿针引线，在一针一线间缝制着自己的祈盼，只要他没有回家，母亲就会通过不停的缝缝补补，日夜赶制他的归期。而今回到家母亲已远去，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千百年来人们无法化解的恨憾。此生他们母子的缘分，就是母亲不断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不断拉长后，渐行渐远一别无期。想着一生凄苦的母亲，坐在她的灵前，眼泪泛滥成灾，妻子紧紧拉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