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有些不好意思说:“看来眼前的大哥哥让你很是失望。”杨氏道:“这个倒没有啊!据悉大哥哥人品一流。”杜甫顿时来了兴致打趣问:“那除了人品之外呢?”杨氏调皮道:“除了人品还是人品,别的忽略不计。”“多年未见小妹倒是巧舌如簧了,大哥哥佩服佩服!”杜甫依旧风趣道。杨氏娇俏回答:“大哥哥修眉俊目,芝兰玉树自有一番风味,无需拿外表与别人攀比,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年少才俊杜子美……”“跟谁说话呢?来了许久不曾见表妹的人影,”杜甫正自鸣得意间,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男子走至跟前,眼前人卓尔不群英气逼人,杜甫望着他的身姿气度,顿觉自惭形秽。杨氏脸上露出难掩的喜悦:“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许久未见、表哥可好?”男子走进道:“多日不见、小妹越发出落的更加光彩照人,看来女大十八变啊!”而后他斜头看看杜甫问:“这位仁兄是哪家公子?怎么这般眼生啊?”杨氏介绍:这是杜必间(杜审言字必间)修文馆直学士府上杜子美大哥。”杨氏对着杜甫介绍男子:“大哥哥,这是姨母家表哥,听闻家母身体不适,奉姨母之命特来探望。”说着又转身对着男子道:“有劳表哥挂念,母亲已无大碍,只是许久未见姨母甚是牵挂,表哥随我来吧,跟母亲说说三姨母的近况,以便让她老人家安心才好。”而后对着杜甫说:“大哥哥让下人引你入席吧,恕我不奉陪了,”说完领着男子进入内宅。男子回头一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模样,挑衅的眼神望向杜甫。难以言喻的羞辱如潮水般涌进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圈圈麻丝缠紧,此时的杜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巴巴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从眼前走过。路上男子对杨氏说:“表妹乃大家闺秀,不要什么人都乱攀扯的好。”杨氏听了有些不悦:“表哥、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们家风清明,大哥哥的为人我还是略知一二的。”男子说:“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恐难有大出息,表妹还是慎重一点的好。”杨氏有些不高兴了:“我怎么不慎重了,表哥说这话欠思量,再说了,人家是好是歹与我们何干?吃着粗茶淡饭,就不要操帝王将相的心了。”看着杨氏生气了,男子立刻转移了话题道:“不过这杜公子从小博学多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杨氏道:“岂不闻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表哥学识过人,难不成这点都不懂吗?两个人说着进去杨夫人房间。
送完表哥客套一番出来,杨氏匆匆去席上寻杜甫,在一群谈笑风生的男子中间,他一个人喝着闷酒。她轻轻走到杜甫身边道:“听闻大哥哥从小博学多才,今番更是见识多广、怎么不跟他们一道去谈笑一番?一个人闷坐着岂不无趣的很?”杜甫闷闷不乐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氏道:“一个人独坐多没意思啊?”杜甫依旧沉闷道:“我不像杨小姐这般受追捧,有个体贴入微的表哥,可以与自己谈笑风生。”杨氏一听道:“大哥哥这是何道理?表哥来看望家母,我理应引去的,莫不是大哥哥为此不快?若真是这样,大哥哥小肚鸡肠了一些吧?”杜甫这个钢铁直男道:“你们亲上加亲,我有什么不快的?杨小姐多虑了。”一句话、聊天记录彻底清零。杨氏恨恨道:“你这个呆子,我懒得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口舌,我们就是亲上加亲,与你何干?”说完愤然而去。杜甫看着她离去 ,怅然若失、定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想两个人就这样点到为止了吗?人家有个门当户对,而且年龄相仿的表哥,比她大十多岁的自己,绝不是最佳选择。以后还是不要存在任何非分之想了,癞蛤蟆是吃不上天鹅肉的,何况人家身边还有一只与之匹配的天鹅护她周全。自己除了年龄大一点,个子矮一点,兜里票子少一点,拿什么跟人家争?爱情是奢侈品,并不是所有人都玩得起,就像李隆基那场爱的豪赌里,最后输掉皇权也输掉了人生。
盛宴过后、走出杨府的门口,他不听使唤的回头望,多希望杨氏能来送送他,哪怕只一眼,也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一丢丢。可是走出去好久,并不见杨氏来相送,当杨府的门口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也不见杨氏的踪迹,他的心慢慢下沉。回到家对月长叹许久,躺着床上、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什么时候睡去,梦中一轮明月朦朦胧胧,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嫁衣如火很是灼伤他的眼睛,杨氏脸上挂着的笑容甜若蜜糖,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是娇俏动人。掀开轿帘她看着自己大红喜服的新郎倌表哥,眉眼尽显浓浓爱意……他大叫着杨氏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守在床边打算叫他起床的书童,看着自己家少爷猛然间大喊大叫,唬了一跳,他嘀咕:“少爷这是魔怔了?还是遇鬼了?这般大呼小叫的,唬死人了。”杜甫从梦中懊恼的醒来,听见他如此说道,才知道不过是南柯一梦,悬着的心放下了,听见书童说自己遇鬼,忿忿道:“去去去、你才遇鬼了呢?”书童摸着脑袋莫名其妙:“没遇鬼干嘛鬼哭狼嚎的?我知道少爷一定是做春梦了……”说完一个人傻乎乎笑。杜甫催促:“赶紧打洗脸水去,没看见我眼睛都肿了吗?”书童看着他眼睛:“是有点红、但不太肿的,少爷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几样您爱吃的?”杜甫依旧垂着脑袋:“算了、不想吃了,不必做了。”书童趁机道:“不麻烦的,如果少爷实在不想吃,让他们准备几样我爱吃的如何?”杜甫瞥了他一眼:“我看你皮痒痒了。”书童委屈道:“大清早侍奉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您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吗?”杜甫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吃东西把嘴堵上,这般呱噪吵死人了。”几样大鱼大肉端上桌子,小书童也不客气,说了句:“少爷饿死我了,你不吃我先吃了哈,”说完坐在桌子旁,风卷残云一样对着食物狂扫。看着他吃得满嘴流油,杜甫也觉得肚子空荡荡,下床洗漱正准备吃上两口的时候,盘底已经朝天了,他看着书童那副饕餮嘴脸摇头苦笑,做人没心没肺其实真的不错,脑子直通肠子,上辈子修来这般福气,他暗暗思忖。
此时的杨府,杨小姐坐在闺房的窗户旁,珠帘内、眉头有些紧锁,微红的双眼盯着桌子上的各色美食,她一点动筷子的**都没有,直视着远方不言不语。丫鬟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惹小姐生气?难不成是表少爷?说出来我理论一番去,害得小姐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打光棍。”杨氏听她一说,哧哧笑出来道:“好一个促狭丫头片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替我去理论,怕没走到门口,就被人家打发回来了吧?”丫鬟理直气壮道:“只要是小姐开心,我就能豁得出去,小姐放心好了。只是这样坐着也不是法子,好歹下来吃一点,饿坏肚子不值得,不要老让我担心才好。”在丫鬟的劝解下,杨氏吃了几口饭菜便扔箸,坐在饭桌前继续唉声叹气。眼睛在空中飘忽不定,只有看着大门方向的时候,才能停留不转眼珠子。她垂头、默默想那个身影什么时候映入眼帘?如果他过来好好哄哄自己,那便彻底缴枪。便是这个呆瓜说几句好话,自己也立刻原谅他。想着他倔驴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去,或许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吧。想着想着眼神尽是失望,她越发烦闷:此人无拘无束在外疯惯了,跟着那个风流大怨种李太白,酒肆、歌楼、勾栏……花花世界里,莺莺燕燕勾肩搭背卿卿我我。似这种天马行空的人儿,本来不受拘束,自己何方神圣?能收拢这匹脱缰之马……更何况人家一声不响拔腿就走,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又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眼泪再次不争气的坠落……
杨氏正胡思乱想的那一刻,杜府的门上小厮正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送杜甫房中,是李白从洛阳寄来的,约他跟几个老友一起去喝酒,杜甫看到老友来信,心事随即有些释然,尽管愁眉还是有些不展,可脸上的冰霜稍微消融。酒精知音还有红颜,都是最好的麻醉剂,只是如今他的红颜杨小姐已对自己置之不理,想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收拾一番二话不说,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直奔酒精知音而去。人人都说洛阳繁花三千落地成锦,偏偏他来的时候心情不逢春。李白接到他的回信,知道今天他将到长安,早早在城外迎接。他看到杜甫有些沮丧的样子,无精打采、不似先前那般热情洋溢,以为他是因为科举的阴影笼罩。(当年朝堂黑暗、奸相李林甫把持朝政,他怕有才华者挡道,尽量打压人才。当李隆基让他主持科考的时候,假意为朝廷选举治国之才之便,虚张声势表面鞠躬尽瘁,暗地里却制定了最严苛的规章制度。最刻薄的条件,诗、词、歌、赋、书、数统一考一遍,稍有差错便被淘汰,这一年的高考没有一人被录取。盛怒之下的李隆基责问李林甫,面对帝王的质疑,李林甫堂而皇之的对唐玄宗说,如今“野无遗贤”,意思是全天下的人才都网罗到了朝中,民间已经没有人才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李三郎,不再是先期那个精励图志明察秋毫的帝王,他不但不怪罪于李林甫,面对他颠倒是非的彩虹屁,反而大加赞赏。而倒霉透顶的杜甫正在这次科考之列)。见同是天涯沦落人,便默默不作声的陪着他进入城门,杜甫看着他同情的眼神,知道他为自己担心,故作轻松道:“你也不问问最近过得可好?”李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答案写在脸上,我还需要问吗?”杜甫苦笑:“终是一个“情”字伤人,如我这般决绝之人,也逃不过这魔咒。”李白问:“你与杨小姐是不是丝毫没有进展,男女之事你终究木讷了些,拖拖拉拉也急死人,你是个男人,理应态度主动一些,总不能让一个女子家对着你殷勤有加吧?换做我大约孩子早已瓜瓜落地了。”杜甫叹息道:“我哪有太白兄的道行?若及你一半,便高枕无忧了。奈何我生性愚钝,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李白呵呵一笑:“对付天下女子无非三种,胆大心细脸皮厚,有了这三样必攻无不克,今老哥的提点牢记,希望来日无坚不摧的你,攻下自己的前途可期。”杜甫感激的看着李白:“兄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子美今番受教了,走喝酒去,今天我做东。”李白道:“初来乍到你做东?瞧不起我这老哥,今天不必跟我争,你我今日当不醉不归,还有几个旧相识在等我们,快些行动才好,别让几个老兄等急了。”
酒肆内,几个好友已聚气,李邕、张旭、髙适、还有摸着胡须的老滑头贺知章。见到杜甫远道而来,都起身打招呼,一番寒暄下来,桌上菜品已摆满,悠哉乐哉品着小酒,不觉已酒过三巡。微醺后、一桌人儿个个彻底放开,杜甫望着李白,他正与一歌女划拳比酒,两个人嘻嘻哈哈不停,完全不理会他们几个的存在。而这几个人更是不拘小节,举杯你来我往,忙个不亦乐乎。看看眼前的几个人,他们似乎都比自己开心,尤其是老酒鬼李白,经年后、他被打磨的依旧不够锋利,走过山山水水,写豪放的诗,喝最烈的酒,玩最美的女人。初识他是惊鸿一瞥的姿态,如今也是昙花一现的惊艳。有些人跨越千年、眸眼里的彼此依旧欣赏,李白最大的野心,就是一生逍遥,他的风格本从不被定义,任灵魂千姿百态,而自己永远做不到如他这么逍遥物外。因为髙适的资助原因,杜甫在洛阳城里过着悠哉乐哉的生活,他们一起喝酒写诗,流连山水,醉饮风月。夏天刚分别、此时秋高气爽时节,又如约而至,再一次的重逢,大家都分外珍惜。解开心上枷锁,今日方知自己还是自己。贺知章提议道:“一味喝酒多没意思,不如来点游戏,以助酒兴,而且谁输谁喝,这样子你劝我喝、我劝你喝、你多我少的争执、显得略失公允,小老弟们我的提议如何?”大家随即附和。张旭道:“姜还是老的辣,不亏是老丞相。”贺知章呵呵笑道:“张老弟、谬赞了。”李邕提议道:”不如咱们玩京城新兴的一种戏法“选官图”也叫“升官图”怎样?(是一种桌游版的“大富翁”游戏。)几个人准备骰子,游戏从投骰子开始,称为“科举”,因贺知章年龄最大,投骰子率先由他开始,可能因为年老眼睛昏花,投出去他的点数并不高 ,他老人家假装懊恼的摇摇头:“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老头终是前浪不及后浪啊!”说完他看着投色子的张旭道:“小老弟、看好你呦,”张旭笑而不答。李邕对着髙适讲:“张兄过后、那就高兄出手了。”髙适鞠手道:“多谢承让了,”说完随手投出去,点数全场暂时最低,他们几个哈哈大笑道:“罚酒罚酒……”杜甫看着髙适,知道他故意作输状,目的不想让贺知章老人家喝那么酒,毕竟年老体衰是不争的事实,他对髙适投过去赞许的眼神,髙适迎着他目光笑而不语。酩酊大醉的李白执歌姬的手,一起投下去,瞬间他成了全场最高,一番轮回下来,根据点数高低获得“出身”,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李白,反而幸运的成为“状元”,赢在升官的起跑线上。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对着那个娇滴滴的小歌姬道:“今天晚上重重有赏,”小歌姬一看赶紧谢过官人。投骰子过后,接下来的升官游戏,由投旋转陀螺决定,摆旋转陀螺的盘子里画上四格:“德、才、功、赃”,他们几个按陀螺停止的方位决定棋子的行进,杜甫停“德”上,可越级升迁,李邕停在“才”也小小升迁,而贺知章停的“功”则原地不动,最终李白停在“赃”则被贬黜。几个人越玩越起劲,不知不觉天都四更天了,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投旋转陀螺若干次后,而张旭最终取得的官位最高。
洛阳街上烟火璀璨,踏着月色回自己暂时的住处,后面女子嬉笑声传过,他转身回看,一个身影像极了杨氏,定定眼睛才知道并非杨氏,随即万般苍凉涌入心间,花落谁家?一眼迷离一惚恍。谁应了谁的劫?谁执了谁的念?本想尽情放纵,喝个一醉方休,举杯高歌,勉强的欢笑好像悲从中来,今为她精神萎靡,而她浑然不觉。冷风吹在脸上,酒醒后的落寞难耐如同刀尖入心,他以为酒精可以摧毁思念,谁知思念无坚不摧。回到住处、破门而入的月光,打在自己身上,一股清冷的感觉,穿插衣襟而过,他打了一个冷颤。人生就是在停与留之间缓缓而行,记得回眸时的相逢、转身时的别离,红尘陌上时光旧梦、烟云故事青梅过往。带着清晰的梦行来,带着未醒的梦离开,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在似水流年里无踪。在这异乡的床上,以落花的方式怀念杨氏脸上时几许明媚春光,追忆那段盛世年华。如今失望四下蔓延,那个酒后刻在自己记忆深处的人,在她那里自己的位置是否已经下落不明?杜甫懊恼的想着,在小兵的呼噜中惊起,他看着俊美少年凑近自己的脸,疑惑的望着自己道:“大人莫不是做梦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呢?是不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啊?”杜甫望着她郁闷道:“好生淘气、老夫梦回年少时光,想起故友而已。”美少年道:“大人何故掩饰?你的脸上写着呢,要不大人讲讲你的风流韵事吧,我洗耳恭听。”杜甫无奈道:“我哪有什么风流韵事,家中仅一老妻而已,你小孩子家就不要拿我老人家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