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月光炒剩饭 第84章 大唐觉醒者——杜甫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天气阴沉、云迷雾锁、不出意外一场秋雨将冷冽落下。排山倒海的秋风夹杂着雨点揭竿而起，像是要替天行道。顷刻间纷至沓来的，是屋顶上掀起的大片片茅草，看着飘飘扬扬飘落的茅草，几个熊孩子纷纷过来抢。一骨骼清奇的瘦削老者，跑过来嚷嚷：“淘气！淘气！不要抢我屋顶茅草，天很快要下雨了，家里要漏雨的，赶紧给我放回去……”他边说边气喘吁吁追来。小孩子们抬头，见一行动迟缓的老头，手中的茅草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而且抬腿就四下逃窜。他一看陌生的小孩面孔，不像是本村的乡邻，便破口大骂：“孩儿们休要耍横，赶紧把茅草还给我，不然非打断你们的腿不可。”一个个小孩做着鬼脸对着他嘲讽：“有本事追上我们啊！”说完跑得更快了。老者上气不接下气骂咧咧的跟着追，奈何终因自己年老体弱，眼睁睁看着顽童散去。望着少了大片茅草的屋顶，衣着单薄身形瘦弱的老头，拄着拐杖，立于被狂风破顶的屋前，边捶胸顿足边叹息。他想起初到来此地时，一家几口寄居在浣花溪边的寺庙中，靠着亲友和邻居的资助维持生计。“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只是寄居庙堂终不是长久之计，就想着自己建房子住的踏实，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在时任成都尹裴冕的帮助下，他很快得到眼前着块荒地，表弟王十五雪中送炭，给他不少资金资金，在《王十五司马弟出郭相访遗营草堂赀》写到：

客里何迁次，江边正寂寥。肯来寻一老，愁破是今朝。

忧我营茅栋，携钱过野桥。他乡唯表弟，还往莫辞遥。

后来他又陆续写诗向朋友讨要各种树苗，什么桃树、桤树、竹子……纷纷栽在草堂院子周围，760年暮春草堂建成，他欣慰写到：“背郭堂成荫自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

草堂被白色的茅草覆盖，背向城郭，邻近锦江，坐落江边高地上，可以俯瞰郊外青葱的景色。诗中反映出，他对草堂十分珍惜，如今狂风将屋顶掀翻，茅草被顽童抢走，心里自然难过。气愤之余，他站在树下不停的骂，直到口干舌燥，休息一会儿便叹息着往家走。

妻子正看着屋顶缺口叹息，见他回来刚要开口，他却气愤道：“下次非抓住这几个猴崽子不可，让他们每人还我一捆茅草才罢休，不然打折他们的腿。”妻子一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忍俊不禁：“这几个熊孩子让杜大人这般恼怒，下次我定帮你抓。”杜甫恼道：“屋上的茅草刚被风刮下来，就让几个猴崽子给抢光了，眼看着天要下雨了，万一漏雨又苦了你们娘几个，是我无用啊！”他话音刚落，睡觉的小儿子腿不停的蹬，只听见破被子“哧哧”被蹬开了好大的裂口，他摸摸冷的像铁一样的被子，又怨声载道：“这么大的孩子了，睡觉也不老实，被子都蹬碎了，冬天怎么办呢？”妻子笑到：“冬天还早呢？车到山前必有路，眼前先解决漏雨的问题吧，趁天未黑、咱俩赶紧寻茅草去。”杜甫应允着，夫妻俩披上蓑笠，一人一把镰刀，拿上捆绳，便四下去找寻茅草。走出去好久，也不见一片茅草踪迹，想着此处老百姓都穷的要命，他们买不起半片瓦，家家户户都用茅草遮风避雨，僧多粥少茅草被搜刮的一干二净。妻子杨氏感叹着：“兵荒马乱的，连茅草都不愿长出来遭罪。”他心里不觉感慨，那些抢茅草的孩子，那么小就明白生存的苦楚，天真未遂的年龄，却要为漏雨的房子发愁。不都是因为家里穷吗？如果能吃饱穿暖，有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房子，他们能来抢自己的几根破茅草吗？想着想着心下不忍，自己要是有能力，盖广厦千万间，让他们都住进来，不再惧怕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人吃饱穿暖，那是多么令人神往啊！从前在课本里学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只觉得这人真好笑，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还妄想兼济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当时觉得他这种视角未免太痛苦，经年后、理解了他的慈悲，为了几根破茅草，大骂孩子，这老头着实风趣。他不关心自己诗中，是否将自己的表现描述的一塌糊涂，没有半点美化，却感同身受，贫苦之人寒冷漫长的冬季，屋顶是否漏雨？是否吃饱穿暖？如果没有高尚品格和博大的胸襟，来接应宽厚仁爱之心，永远承受不了这悲天悯人。

天气逐渐暗了下来，淅沥的秋雨在秋风的夹持下，格外冰凉。还好眼前出现了一片半黄不清的茅草，夫妻二人好一顿兴奋，甩起膀子加油干了起来，不一会儿两大捆茅草搬上肩头。杜甫兴奋道：“回去告诉乡邻，这里的茅草挺多，明天让他们赶紧来割了补房顶，”边说边往回走。回到家里、一看房间成了泽国，破床湿了一大片，他跺跺脚：“自从安史之乱爆发后，本来就睡不好，今个居然没地方睡了？”杨氏一看也禁不住叹息，踏着泥泞走进屋中，孩子们纷纷上来：“爹娘、我们把被子放锅里了，盖好锅盖没有淋湿，放心吧。”夫妻两个摸摸孩子们的头，哽咽着不出声，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孩子从小跟着颠沛流离，吃顿饱饭的机率很少，可是他们从来不会抱怨，想想面前的困境，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能。夜晚一片泥泞，摆了几张破桌子，他坐在桌子旁，生怕桌子腿不牢固，整夜不敢合眼，守着娘几个，蜷缩在一起沉睡的孩子，鼻息均匀、小小的脸上挂着甜甜笑，仿佛是梦到了好吃的吧，不然不会吧嗒着嘴巴笑，挨个摸摸他们的小脑袋，他一阵叹息，是自己无用，空有满腹经纶，却让老婆孩子住在这蓬门荜户里，常常三餐不济。妻子听见他的叹息，睁开眼睛问：“想什么呢？老是不停叹气，难不成杜大人又开始忧国忧民了。”杜甫怜惜的看着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般落魄，害得你们娘几个、跟着过这种饥寒交迫，捉襟见肘的日子。”妻子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命中注定我无福消受那吃饱穿暖的日子，便是穷困潦倒，只有一家人在一起，你在身边、我甘之如饴。”杜甫愧疚道：“哪怕你有几句怨言，发发牢骚、我心里也会好受些。”妻子看着他笑着说“如果牢骚有用？我天天埋怨你。你看陈后主的《玉树□□花》是不是也有些牢骚？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后主牢骚写出首诗的时候，也正是南朝灭亡的过程，花儿从开放时的争奇斗艳，到枯萎凋零是很短暂的时光，花瓣都落光的时候一切又都归于平凡。这花开花落与人生跌宕起伏何其相似？而最后感叹韶华易逝的惆怅，暗含着故国易主的悲凉。在生命这场最苦的修行，他不懂得与自己握手言和，所以发出这靡靡亡国之音，注定自己与帝王功业一别两宽。不必叹息眼前，命运的安排自有道理。”杜甫：”听贤妻此番话语，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死缠烂打追着娶你的那一刻。话又说回来，凭你的千金之躯，或许没有我会嫁的很好，终是我误了你……”妻子打断他说：“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陈芝麻烂谷子的旧年往事，就不用记挂了，你上来睡一觉我去煮点粥，今天还要补房子，吃一点还有力气爬高。”说完她起身，走到灶台前，所有的草都湿了，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生火，一阵阵浓烟熏得她直咳嗽。杜甫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背：“无妨、咱们晚点再吃，今日天气晴朗，我拿到外面晾晒一番，”说着抱起柴草就往外走。孩子递媳妇接，一家子大清早开始忙活，日上三竿的时候，屋顶已经补好。他欣慰的看着厚实的屋顶，想冬天来了大约不会漏雨了吧？地上晒的柴草也干了，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米粥端上桌子，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完意犹未尽的伸出小舌头舔舔碗底，妻子温和道：“好了、好了、锅里还有呢？母亲这就给你们盛去。”孩子们乖巧说：“留着晚上吧，不然父亲夜里读书会饿肚子的。”他看着懂事的孩子，欣慰道：“父亲晚上不饿的，你们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没等他说完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节度使严武看到老友杜甫的诗，禁不住拍案叫绝，诗里提到他与顽童抢茅草的场景，让严武多了一丝不快。想来此人过得如此困顿，也不曾开口求助，而他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这般视而不见，心里多了一份愧疚。封好几百两银子去草堂探视一下老友，以解他的燃眉之急，走至离草堂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远远听见那个方向有哭声传来，他不无担心上前看看，原来是几个孩子在哭，询问几句，才知道他们饿了。他赶紧掏出些许碎银吩咐随从去给孩子们买些吃的，并嘱咐快些回来，随从应允而去。杜甫闻声而出，吩咐妻子将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拉走，一见严武有些不好意思，但喜出望外：“是哪阵风把严大人吹来了，寒舍鄙陋、若不弃请屋里坐。”严武恨恨：“拿我当外人，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杜甫疑惑：“大人、此话怎讲？”严武：“孩子们都饿成这样，你从未吭一声，是何道理？我严某对兄弟如此照顾不周，传将出去汗颜啊！”杜甫摸着胡子：“能过去我尽量不要给大人添麻烦，事无巨细的找你，即使兄弟间也不能乱了分寸。”严武刚要开口，随从抱着满满大包吃的赶回来。糯米糕、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一大堆小吃摆在孩子们面前。严武豪放道：“孩子们饿坏了吧，使劲吃、今天严伯伯管够。”孩子们看看父亲，得到示意后，欢呼雀跃抱起糕点就往嘴里塞，看到孩子被噎的直哽脖子，严武有些眼酸。杜甫说：“慢点吃、让你严伯伯看了多丢人。”严武：“自家人面前有啥丢人的？你也是、日子这般拮据都不开口，高大人还嘱托我照顾你，让他知道了，不跟我翻脸才怪？”杜甫有些不好意思道：“官务如此繁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停的去叨扰，会惹人厌的。”“几个孩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这是小事吗？我走得匆忙，带了一些银两，你也不用跟我客套，冬天来了、给弟妹孩子们准备点过冬衣服，取暖柴炭、房子今日让他们修葺修葺，不然冬天四下漏风，不冻死才怪。这会先让他们忙着，咱哥俩好久没见了，喝酒叙叙旧去，”说完拉起他就往外走，妻子出门正好回来，拜过严武，她刚要说感激的话，便被严武打断了：“ 弟妹、无需跟我这个兄长客套，照顾不周、还望谅解、今日我弟兄两个喝几杯去，几封银子在桌子上，你放好，”说完拾腿就走。看着他远去、杨氏嘴里念念有词：“好人、好人啊！这个冬天不用担心了……”用袖子拭拭泪，赶紧进屋将银子收起，碎银几两，终解了一冬物资匮乏的惆怅。

不久醉醺醺的杜甫面带笑容回来，清冷萧瑟的秋天，虽然几许落寞惆怅，但因朋友的及时援助，想着贤惠的妻子，不再为无米下炊发愁，乖巧的儿女，不再饿的哇哇大哭，日子不再那么举步维艰，心里很是畅然。眼前朵朵金黄的菊花，在草堂周围傲霜盛开，芳香飘散。霜气凝结，染红了远山片片秋叶，鲜艳似火，几滴露珠晶莹剔透，覆在朵朵黄花上，像美人脸上梨花带雨。柿树已硕果累累，鲜红果实压在枝头，他看着不觉更加陶醉。回至家中，才知道今天是重阳节，妻子准备了菊花酒、吃着加了茱萸调味的汤饼，看着几个顽童，端着碗儿跑来跑去，眼前一派祥和。

日子在平淡中进入隆冬，不跟桃李凑热闹，保持自己独特风格，活出自己绝代风华的梅花，此时傲然开放。《花月令》云，“十二月：蜡梅坼、茗花发、水仙负冰、梅花绽、山茶灼、雪花六出”。梅花正打开花苞，茶树酝酿着花事准备怒放，水仙花也随之要盛开，山茶也忍不住抢风头，正开得红红火火，雪花时不时飘然而至。想来、哪个季节不丰盈？即使是十二月，也是处处充满盎然生机的。庄户人最闲适惬意的时光不过冬日，地里的庄稼早已颗粒归仓，过冬的物资因为有严武的资助，基本都已准备停当，今年大约不会忍饥受冻了。妻子炖了骨头，给几个瘦骨伶仃的娃儿补充一下营养，摊好的白面油坯洒上芝麻，放在炉壁上炙，一会儿就烤熟了，咬一口焦香酥脆，几个孩子兴奋得欢呼雀跃。因为妻子张罗着给娃儿们准备食物暖身子，杜甫也帮着打下手。他一边把根根木柴塞进灶里，一边拉着风箱，随着风箱呼呼的声音穿出，火苗猛烈添着锅底，从灶口扑出来，他的脸被烤的火热而通红。不肯回屋里的孩子吃饱了，抓着雪球丢出去很远，摇一下松枝，落下更大的一场雪，开心的在院子堆起几个雪人，一个说堆的是哥哥，一个说堆的是妹妹。嬉闹见、表弟前来小聚，浅酌一口陈年浊酒，品尝一块热腾腾的胡饼，谈笑声中时光悄然流转，待到客人起身告辞之际，也无需繁复客套，一切尽在不言中。皑皑白雪覆盖下的静谧夜晚，地炉火光微闪，热酒的醇香弥漫室内，而灰烬之下则隐藏着朴实却美味的烤薯烤芋头 。它们在地炉的余温下渐渐熟透，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家子围着暖烘烘的炉火聊天谈笑，几个淘气的小孩总是闲不住，在屋子里嬉戏着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而他含笑注视着孩子们在灯光下嬉戏玩闹，这一幕充满了家的温馨。一盏灯辉映着窗外，雪花灵动轻盈，在窗前光晕里如蝶舞，围簇着又散去。火光中、妻子的脸熠熠生辉，杜甫忍不住说：“你最好看的样子,不是花枝招展,不是妩媚妖娆,而是无论日子如何困顿，依然对着我笑。”妻子含笑白了他一眼：“老夫老妻的，竟说些没用的，”她嘴上这样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杜甫，内心充满了欢愉。杜甫一时兴起想下棋，但没有棋盘棋子。“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妻子随手画了一个棋盘，在纸上写字，逐个剪下来作棋子用，楚河汉街间，夫妻二人就用这些纸棋子沙场厮杀。儿子在旁边把缝衣针敲弯了，做成鱼钩想去钓鱼。妻子娇嗔的对儿子说：“冰天雪地之中，哪有鱼儿供你钓？”杜甫风趣道：“明天让他去，摔个大跟头，不要回家哭鼻子就好。”

在颠沛流离中，难得有这样片刻的清净，让一家人享受这难得的团圆时光。初唐至盛唐诗中的宇宙观出走意识，在杜甫这里暂告一个段落。如果能一直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田园沐风到垂暮，也未尝不是一种恩赐，可是命运赐予的心怀天下，必从苦难深重中获取，毕竟或龙在渊，为了铺垫这迟来的否极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