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他从江州捞出来,他以前的同僚兼好友崔群可谓两肋插刀,论友谊的重要性,在他身上可见一斑。再一次进入复杂的权利中心,纯粹的生活成为纸上谈兵,他突觉不适应,在江州的日子岁月如梭,三月的风,九月的梧桐,转眼间遗落在人生路上的故事,在人来人往中中,经年远去,尘埃落定,就这样一盘棋局,楚汉胜负谁主?许青山绿水间惬意共白首,一叶扁舟漂浮静谧山水画卷中悠然。但宦海风波,谁主沉浮?雪落拨琴弦,池下掬一绿这样的日子不会属于他太久。都道帝王善变,而再次回到长安城里的白居易也今同昔比,弟弟做了官成家立业,妹妹们嫁良人生活安逸,母亲逝世多年,他身上的担子卸下后如释重负。曾经满怀感激肝脑涂地以身相报,慷慨激昂对宣宗表忠心上书的日子此去经年,看破后不再提及。而那条狭窄而熙攘充满诱惑的官道上,因你争我夺,杀出一条血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日子,他也渐生嫌隙 ,失去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决心和执着下去的的动力。成长总要付出代价,年轻的热忱与鲜活,为了成熟的麦穗低下了高贵的头。虽然官越做越大,主客郎中、再次知制诰、朝散大夫、中书舍人……但他再也没有了旧时的激情,想着迫不及待去报答皇恩浩荡。真正无私有良知的人,见不得蝇营狗苟,有时忍不住,上书直言进谏,一针见血指出弊病却依然没人理,他不再喋喋不休,在江州的日子使他学会了冷眼旁观,始于眼不见止于心不烦。为了耳根子清净,他上书申请外调苏杭,一边生活一边治愈,江南的温润开始滋养他不甚丰盈的灵魂。一场情缘谢落成殇,恍若隔世,时光如梭,岁月的轮回像流过指间的河流,带走了曾经的约好的天长地久、也带走了湘灵曾经泪流。他不敢想象那样一个弱女子,在无人护她周全的,兵荒马乱的年代怎么生存?她是否已寻良配?是否举案齐眉?麟儿已绕床?为了忘记那个刻骨铭心的人,在杭州他废寝忘食的投入工作,当时西湖淤塞极其严重,官吏们任其自然发展,冷眼旁观,因为不作为便少是非,而多劳多得非但努力奋斗不能往上爬,一旦翻车还有担责的危险,谁心里都明白。哪怕是因为怠政社会进步停滞不前,也没有头上的那顶乌纱帽重要,怠政不过是社会不发展,与自己何干?而丢了乌纱帽,不但实打实丢了锦衣玉食,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打了水漂,不划算的买卖不如不做,躺平便能自保,在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下,官员门绝不肯为百姓做点实事而丢了乌纱帽。尽管一旁的农田因为西湖阻塞,多雨时洪水泛滥,少雨的时节便是干旱,他们依然视而不见。可是白居易终究是白居易,当年少达济天下的理念,再次光临自己的世界时,他不怕困难险阻,全力排除重重压力,任凭非议漫天飞舞,他依然我行我素,□□的发动起民工加高湖堤,修堤蓄积湖水,洪涝时蓄水,这样以防洪涝灾害。修筑堤坝时放置水闸,这般巧妙在于,疏浚西湖后,不但增加了湖水容量,干旱时可以放水,使农作物因干旱缺水得到有效缓解,解决了钱塘今杭州海宁之间数十万亩农田的灌溉。而且庄稼因为得到了有效措施,年年丰收,百姓们欢天喜地,他因此深受当地劳苦大众爱戴。
杭州城里有六口古井因年久失修,看不见政绩捞不着油水的地方,以前的官员不屑一顾,韭菜收割后,谁管你平民百姓死活?而他主持疏浚六井时摩拳擦掌,脱下鞋子挽起裤腿,与工匠们大干一场,用不了几个月便解决杭州城数十年的饮水问题。政绩卓越的他目光高远,规定了西湖的大小水闸、斗门在不灌溉农田时,要及时封闭,发现有漏水的地方,赶紧及时修补,不要因为不起眼的小缝隙酿成大水患。他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对于学问容不得半点马虎,那年自己写的《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与元稹唱和的《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整整一模一样的一百个韵脚,这对难兄难弟唐诗里对格律的要求发挥到了极致。而且更是把这种劲头带到工作中,力求做到完美无缺。西湖竣工后做了《钱塘湖石记》将治理湖水的方法方式与各种注意事项,刻在石头上树立在湖畔,便于后世治理的人印鉴。直到离任前他还将一笔巨额官俸留在杭州州库中作为治水的基金,并规定任何人不能动,以供后来治理杭州的官员在余额不足时,在治理水患时可以及时周转,事后再补回原数。当黄巢起义攻入杭州时,因为大量文书被焚烧失散,这一笔一直存着的基金也深沉大海没了去向(估计早进了哪个贪官的口袋)这是何等家国大义情怀?洞察秋毫,深明远见,鞠躬尽瘁为了天下苍生。如果全天下都是这等官员,何愁盛世找不到?可惜他终是凤毛麟角,千古以来唯一的——白居易。著名的“白堤”因为他而流芳千古,还在长安未经杭州时,其实西湖就有了白沙堤,只因后世对他的喜爱,误传这是白居易所修筑的堤,而亲切称为“白公堤”。因为他的到来“白沙堤”改名为“白堤”,可见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形象多么的圣洁光辉。后来苏州的水患也需要治理,治理好了杭州他又去了苏州任刺史,碰上这样的治世能才,不得不说是江南百姓的福音,只可惜仅凭一己之力,他无法挽救日薄西山的大唐。苏州属于大面积水城,为了便利苏州人民陆地交通,他主持开凿了一条长七里西起虎丘东至阊门的山塘河,山塘河北部修筑道路,道路的开通大大方便了百姓出行,这七里山塘便是今天的“山塘街”。
群山绕水,碧水如镜,倒映着蓝天青山排满的水面,青碧幽静的湖水,比岸上新生的草还要青翠欲滴。黄莺雏鸟声声,随风青帝,化雨成丝,芳菲不尽。远岫白云婆娑生姿情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甜蜜已遥不可及,飘散多少美好的情怀,随山河变换,旧人旧事旧在光阴光影溜走,而他依然没有与往昔各自相安。西湖畔娇俏的采莲女,看着她们与湘灵神似的活泼开朗,他不仅回忆起过往,梦中人皎洁的轮廓逐渐清晰,她踏过风霜千年的阶梯,缓缓来到眼前,翩然遗落在他的庭院,依树而站,微风拂面,灿烂的笑容与花儿相互照映,眉间的欢喜旖旎成春天的颜色。携手的两个人缱绻在清风竹篱,烟火人家鸡犬相闻于桃花流水,槐序蝉鸣,花间卧眠,窗前展卷,云水澹澹,松风冉冉,竹色照琴书,耳畔敲木鱼,细数山光落成影。烟花水媚江南,几许青瓦,几丝青苔,婉转成几许诗韵。游梦惊鸿一瞥,醒来的人儿,淡月,幽窗,清影,独倚斜阑,薄雾锁清愁,终不过是自己旧梦一场。看着湘灵为自己缝制的香囊,睹物思人,分外伤悲,岁月刻划出一道道伤痕,经年后心间徒增伤痕累累。
岁月情长的画卷上,泼墨阳光雨露,勾勒花草树木,挥洒至江河湖海。遥记刚刚踏上江州这片土地,半生潦倒,如今贬谪到这荒蛮之地,心里不胜悲戚。从此再也没有了湘灵,秋波里没有了临水照影的芙蓉,生命里还有什么欢乐可言?从身体到心灵今生就这样憔悴下去,不想收拾,也无法收拾。那日雾气氤氲,江畔在秋意浓浓里分外萧瑟,琥珀拾芥中,冥冥自有安排,岸边琵琶如泣如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露水湿重,还是回船上吧。”女子抬头柔声说:“爹我没事,不用担心。”这是湘灵的声音,打死他都记得的软语温俏,梦中千呼万唤的人儿,如今是如何飘零到浔阳江头?这其中的流离之苦,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承受?他哽咽着呼唤:“湘灵是你吗?你可好?”说完泣不成声。湘灵蓦然回头,两个人眼中的光交织在一起,尘封已久的心重新启动。恍若隔世追讨的宿命,汝之素年,谁予锦时?千山万水经过,流风回雪,落在彼此的眉间。湘灵飞奔过去,扑入他怀中,他紧紧抱住她,泪水像决堤一样泛滥,他摸着她的脸,岁月的痕迹爬上额头,她不再是当年青春可爱的模样。湘灵摸着他的头发,轻轻说:“你怎么添了这么多百发?”他凄然:“日思夜念,想起你便生出一根白发,根根都是对你的牵肠挂肚。”湘灵听完泪水开始泛滥,他摸着她的头发:“没有我的日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让我好好看看你,今生再也不想跟你分开……”湘灵:“我恪守誓言不渝,今生非君不嫁,父亲无可奈何只好随了我的想法,陪着我一起漂泊……”白居易:“以后让我好好照顾你们父女两个,为了我这样一个负心人苦了你,”说完他满脸愧疚看着湘灵。两个人正倾诉着相思成灾,他身后抱孩子的妻子悄然而退,湘灵看在眼里凄然一笑说: “你我终是命里无缘,此生不必纠缠,以后我要做一阵风,吹过长安飘过江南,碾碎这旧梦无常,终因我命终无双。此后青灯古佛神龛下,我会日夜为你祈祷,愿你福禄安康都拥有,好好对她,这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啊!湘灵就此拜别白大人,”说完长叹一声,飘然而去。
秋雨梧桐淅沥、秋蛩哀鸣不绝,每一个曾经,都留下身影蹁跹。生死相许的誓言,经年后,略过世事无常,终不抵挥手告别的距离……江河浩荡处,轻烟迷雾柳缥缈,天地苍茫,孤舟漂流于江上,身影渐朦胧,潮水平息,举目向前看,山高水远,孤雁远征,秋日寂寥,暮晚天空一片酡红,今夜画船将会停泊何处?夜间的潮水声声拍打,相伴的月色异样凄迷,酒消人醒时,离愁别绪更难排遣。蜡烛残尽一枕难眠,人生苦旅中,浔阳江头一见沧海桑田,那日素白衣衫,立于蒹葭萋萋,却不是当初的模样。两个人的目光,停留在心最近的地方,换来的却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凄凉。将内心的悲伤,放在无人的角落里隐藏,最遗憾的不是岁月远去,而是她眉间的风霜掩盖了笑漾。年少时美好的回忆,一起躲雨的屋檐下,还残留着彼此的气息,只是转瞬即逝。她如花的容颜,经流年风霜侵袭,已布满岁月痕迹,蓦然回首,青春弹指不见。多少铭心的记忆,如今徒留在回忆,旧时新雨春生绿,抚琴听流,花间酒自酣,风声过松谷,弄花笔墨瘦,园长绿叶肥。枕一夜清梦,饮三杯薄酒,煮风月闲话。空谷幽兰,月明风清生诗韵。将往事搁浅,让岁月妥善收藏,搁置在春寒等杏花轻凉,中庭月惨照梨花雪里。此刻冷雨夜,蜷缩在墙角,思绪在此时,路过心底城池,用沾湿了痴念的纸笔,调和辛酸的浔阳江水,刻画无意中的萍聚,未央于心中。袅娜的身影,含泪的离去,足已回味半生,足够点亮未来的夜黑。那个叫湘灵的女子永远是生命融入他血液的挥之不去。夜幕低泣,临风听雨,独守孤寂,任凭岁月洗涤,把湘灵放在心里,随时光慢慢变老。眼前人远去,笛音寒,浮生若梦,见与不见,最终只不过是一缕情丝,化为风中逝去的细语,遗落在荒芜的记忆。带着浔阳江头的回忆,岁月流转,落花成殇,生命总两难,只不过是一场缘聚缘散。
弹指数年,多少相思化眼前的无言,泪水循着脸庞悄然滑落,他多想年少时像周幽王一样,戏了诸侯,亡了西洲,博那个女子一笑何妨?覆了天下又怎样?浔阳江头新一轮月亮圆又缺,凝视她的脸已是满目沧桑,只剩光阴碎片,搁置在时间无岸水不掉头边。诗经里的蒹葭,落座于城池初秋,携苍苍赶到枯荷的池塘上,发梢蘸过戚戚华年,在雨打梨花深闭门里落幕。湘灵的身影恍若眼前潋滟江水摇曳里,那九天一色的白月光,在明月夜,花落时,世间唯有湘灵让他久病难医。有些人终究是生命中的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留,可留不可有,我爱你许久,只是此生不会相拥。破碎在那个满江月色的秋色浔阳江头夜,一场年少的风花雪月,他日落寞在泛黄的纸上,是母亲赋予他刀光剑影的离别时光,虽然饮恨千古,但月白风清往事,花朝雪夕的良辰,转眼过往烟云却永不忘。凉凉的弦上,任岁月的琵琶,留下拨弄过垓下之围的曲调,在老去的伤口上,弹开心间凄苦,看着额头爬满的皱纹,相顾无言。刹那秋心已染,绿意何处盎然?你从红尘走来,曾在花红柳绿里,临摹最深情的诗行 ,到最后青灯古佛下,木鱼声声里渡残年。不想哭的人,实在找不出笑的理由,爱的义无反顾,最后结局不过是全盘皆输。那月色在空中倾泻洒下,如同一张网如梦似幻,交织成一片又美又感伤的情境,千百年来,一直萦绕在浔阳江头。古道瘦马的故事,搁置在清风之后,那年江南杏花微雨,天青色倾负了千年等待。一枕清寒,梅雨落万户,寸寸柔肠,卷卷落花,素笔淡墨渲染不尽惆怅,一壶桃花酒 ,解不了这世间千般愁。谁的眼底落满风霜 ?谁的心上流年踏歌去?谁的清音素琴断了谁的痴念?湘灵的低吟浅唱,醉拨情弦萦绕在心上,而今她成为白居易独饮浔阳江头一壶殇。无论是攀素口小蛮腰,永远抵不过最初的那个质朴女孩——湘灵,此生她在他心上挥之不去,他亦在她世界里召之即来,拂歌尘散,浔阳江头最后一面,那是定格一生的悱恻缠绵。
昔日的春衫薄凉,披在肩上,掩饰不住忧伤?经年后结满沧桑。泪痕凝结的诗章,打湿了多少不眠之夜的枕上月光,直到那年花开雨成弦,坐在流年的彼岸,细数往昔的画面。暮年的白居易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心心念念的湘灵,手持琵琶,含笑从春光里走来,旧梦散场之后,他彻底放任了自己。一茬茬少女从他府上来了又去的时候,老去的人儿开始了声色犬马。晚年的白居易大多数时间在洛阳的履道里第度过,他彻底放飞了自我,直到那时他才真体会到了好友元稹的泛情也是一种无奈。对初恋伤痛的难以忘怀,雨后春笋般的愁苦,使他借酒消愁放浪形骸,自戏谑“醉吟先生”,这种放荡是另一种爱而不得的补偿吧。别墅里美女如云,清纯美貌能歌善舞的少女纷纷揽收麾下,最著名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又或许这些女子身上有湘灵的影子,爱屋终及乌。他说“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只是这些美少女任何中的任何一个,都逃不过三年后驱逐的命运,十五岁入府到十八岁便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此般寡情的人儿,却是有一个人他一生都无法驱逐。
别来老大苦修道,炼得离心成死灰。
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梦旧》
曾经的美好一一收藏,放入心中你是独一无二无可替换。三生石畔,奈何桥旁,许下的诺言,换来泪眼问花?在命运的每一个渡口,不停的有人离场,风瑟瑟,刻骨透心凉。用一生漂泊无依,为一段情画上句号,湘灵你所选,可如你所愿?历史上轻轻带过的几笔,只道出人物的简单生平事迹,只是这漫长岁月的辛酸苦辣,只有当事人自行体会。千年后隔世烟火青梅温酒,举杯时江州司马青衫上落下的泪,那是为湘灵锦瑟成诗青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