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客书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暮色催更，通判府里摆上饭来。

食不言。

饭桌上的人各有心思，今日一场论话，须臾大梦一场，当中明细还未嚼烂，七娘一肚子火，衙内在心里嗟叹。方乐吟将事情说了大半，反倒心里畅快。

十一娘年纪最小，权且把前事暂忘了，专心吃喝。九娘自知嘴儿不牢，饭食瓜果食不知味，心中只想着强将听来的秘事吞入腹中，万不可与他人吐露。

席面用了一半。

十娘忽然想起一桩要事，她日日晨起，擦拭任老爷与秋夫人灵位，秋夫人的身份，四公子透露过，是宫中女官，只是…尚且不知任老爷是个什么官位。

她道：“夫人，咱们任老爷生前，是哪一处的大官？”

方乐吟不答，反先笑问：“你们家秋娘子没提过？”

九娘、十娘、十一娘连连摇头。

方乐吟没抬眼，她正喂着大姐儿。

光顾着说四公子和任姐姐的旧事，竟忘了提任姐姐的出身……

“我与你们东家交好，不全因其容貌。任姐姐除了美貌，琴棋书画，皆有所成。她待人宽和，是个有德行的，事事周到，也是个有成算的，她一身所学尽是父母传授……”

“任姐姐是家中的独生女儿，我虽与她相处不久，也知她心中灿然，磊落光明。相貌，才学，钱财，任姐姐样样不缺，偏她从不好炫耀，唯有一样，倒是例外，那便是她的出身……”

“论出身，可没多少人比得上你们东家！”

梁少俊应声抬头，夫人话中的意思，任娘子的出身大有来头！

燕家姐妹忙停了筷子。

方乐吟一面喂着大姐儿，一面与他们说道：“她原籍在蜀地。蜀中任家，本是当地的巨贾。几代单传，传到她祖父那一辈，又无旁支分产，自然成了蜀地巨富。而你们口中的任老爷，也是家中独子，任家伯父年轻时，略读了两年书，随着同乡同窗进京赶考，只一次便进士及第。”

十娘心里羡慕，她笑道：“原来是进士老爷，我们东家从前还哄我们，说她不识字呢！”

话到此，方乐吟停了手。

她大笑道：“不识字？状元郎的女儿不识字？”

九娘的筷子掉到地上，十一娘的筷子紧捏在手里，可她的眼珠子就快要跳进碗里，十娘愣了许久，不敢尽信，想是夫人正在他们说笑呢！

衙内道了一声“怪哉”，连七娘也失了态。

方乐吟不禁笑着，任姐姐竟能忍得住。

任凝愁人虽和善不喜张扬，嘴上不说，可一举一动就差把有个状元爹，刻在头顶上。

“那年任生连中三元，骑马簪花过御街，尚才十七，巧的是那一届的进士中，头名十七，榜尾七十！”

方乐吟掰着手指头算，“三年一届，如今已近两代。到去年，新出的状元郎已有十多个，任伯父这个旧时的状元，距今快有五十载了！”

方乐吟知无不言，但瞅着这几个妹子，脸上似是不信，方乐吟无法，忙把大姐儿揣到嬷嬷怀里，她要从头至尾，与小娘子们细说。

“任老爷少年时，也生得芝兰玉树，文章又写得极好，尚未殿试，先帝便早早钦点了他做状元郎。待到宫中召见，先帝见他品貌非凡，竟动了心，要挪了他的位次，赐他当探花，听老人们说，那年的状元郎可比探花郎还俊俏些呢！”

“人人都道任伯父是文曲星投生！因着他专做文章，诗词流传不多，这般文章大家，在蜀地闻名，于皇城之中也是红极一时。想来年岁久远，文章并非通俗易懂，前朝的事，若不有心细查，外地人应是难知晓。”

“这位文曲老爷初入翰林，不爱行名，非为权臣，成日玩乐，不勤仕途，到底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个状元，故而他大半辈子尽得先帝偏帮。他又生得一派正人之相，朝中人誉他锦绣文章。先帝甚喜爱之信之，虽说权势不顶，但凡人在京中，年节御赐，哪回少得了他去。”

“四公子出身虽高，若真比较，哪里拼得过任姐姐！什么天潢贵胄，清流名门，王侯将相，文人雅士，论起文采文气传世名气，谁不想要一个文曲星托生的爹爹？任姐姐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满皇城谁敢不敬她？”

“她在余扬这么多年，她竟也忍住，绝口不提爹娘。我不怕你们笑话，若换做是我，有这么一个好爹，定要叫天下人都知晓。她这样的出身无论走到哪处湖海，不管在哪一处下榻，谁敢不高看一眼？”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任姐姐并无叔伯兄弟，要不然，大哥便是公主之子，也是配不上的。”方乐吟再一次叹气。

她再次重谢燕家娘子，“任家二老接连病故，任姐姐形单影只。你们家兄弟姐妹众多，不懂独身一人全无依仗之苦，谢你们不为旁的，是我真心念着想着任姐姐。”

梁少俊听完，吸了一口气，便也恢复原样，燕家几个娘子包括七娘，全然傻了眼，各个浑浑噩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眼前几何。

待到梁少俊起身领着燕家几位娘子向方夫人告辞，七娘这才回过神来。

至于临别时，方娘子嘱咐她们下回再来做客，要避开通判，更别忘了带着她们东家，还有燕家的十二十三十四。

七娘全没听进耳中，也忘了应承。

回程路上，车马晃动。

无人再提东家和四公子那桩小小的情爱旧事，几人到了地儿下了马车，见眼前一片漆黑，天与地好似合在一处……颠倒难辩……半日不见，亦如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