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起身推门,众人闻声而怔,在这一时里,全都停了手暂歇了嘴,一双双好奇的眼儿瞄向门外,去搜寻着昏黑无光的暗夜……
叫门的躲在帷纱里,燕四郎吃了酒,眼皮子打跳脑袋昏沉,只知大抵是个女子,不动脑筋脱口便问,“是谁?”
来人低下头,低着声答复:“杨如意。”
顷刻间,四郎酒醒,转过身向屋内大喊:“是杨娘子。”
一听杨娘子,庞姑和郝老太打头阵,燕家人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出。
杨如意挑起帷纱,好的是脱下一身要人命的红装,换回了素色。坏的是两颊上的巴掌印仍在,浅浅深深,条条道道灼人眼。
余不得落到那般田地,是罪有应得!
其身后不远处,停放着一顶小轿。杨如意唤了一声小玉,烧火丫头掀起布条,轿子里坐着的是个老妇。
杨如意看向身后,说道:“那是我的奶母。”
孙奶妈看向郝老太,虚弱无力强撑着笑,眼里尽是感谢之意。
“这些日子病着,今儿吃了药才刚好些,我劝她多歇着,偏要跟着过来……”杨如意嗔道。
既然病着,何必折腾,郝老太正欲开口劝说母女二人早些归家。
杨如意慌忙下拜,庞姑郝老太一人一边急忙去拦,一眨眼燕家人围成一圈。
杨家女跪着不起,这是为了叩谢老太太,叩谢燕家人的救命之恩。
余家数日磋磨,杨如意劫后得活,却也是惶恐不安,余不得已是旧事,他有无性命回余家倒还两说……
等余家二老回了余扬,想来还有的闹。
没有余家还有旁的人家,她还是如飘萍般活在余扬里,世道艰难,由不得杨如意多歇一口气……
经此一事,杨如意也明了了,行商的赚得金银溢满宅院,皆不如当官的一句话好使。
任他余不得张狂霸道,官老爷一开口,便也只能抖着倒瓤子。
平头百姓的身家性命不过是官做宰的一句玩笑话!
自家烧得乌压压乱糟糟,赶不及打点收拾,杨如意让小玉快去打听——通判是个什么身份,入赘燕家的公子又哪府哪洞的“神仙”。
一番瞎打听,小玉不单单道清了二人身份,还跟着说了一两截秋老板和束公子的纠葛情事……
白日里观眉说眼,杨如意也瞧清楚了,是谁真正救她一命。
通判老爷有权势却不通情理,今夜来此,她是为求四公子照拂一二。
若能得燕家庇佑,她们主仆三人就能保全,若保全了性命,便是奉上全副身家,杨如意也舍得……
小富则安,大富反惹祸端。
一刻耽搁不下,杨如意花了时辰耗费心思,诚心诚意备上厚礼,深夜赶来燕家,半路上又觉糊涂,忘了时辰也失了礼数,走到燕家门前,又踌躇不敢敲门,见燕家灯火通明有人进出……方才壮了胆子叫门……
为求个靠山依仗,杨如意厚着脸皮再来叨扰,此刻更是长跪不起。
老一辈的劝说不下,二娘三娘灵透,知晓杨娘子的苦处,姊妹俩轮番劝说,才将人扶起。
燕家娘子温声细语的开解,杨如意不由得鼻尖一酸,眼泪决了堤,“我白活了十几年,爹娘的本事没学到半分,先前有老掌柜,之后又有余不得,行当里的东西我是一概不知……”
杨娘子一哭,勾起二娘心事,燕家二娘一路走来,也并非顺风顺水,倘若没有上一任知府老爷暗地里的帮衬,她也难成事,二娘明白杨如意的处境,也预备着要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二娘牵起如娘的手,轻声宽慰:“这事不打紧,你若有心,慢慢学就是了。”
“店上的伙计总管,大小掌柜欺我面生又是个女子…只怕不服我……”杨如意道出难处。
二娘皱了眉头,“这倒是个难事。”
没有威望,底下的人难服从,只出不进生生耗着,不出几年杨家的生意也就散了。
三娘一拍手,提议道:“杨娘子不如认了我们东家做姐姐!看看谁敢不服。”
杨如意愣住,众人见她不言声,正当她不愿意。
“若是不愿?全当我没说。”三娘以为冒犯,慌忙将话收回。
杨如意历经一事,已知再不能将后半辈子托付与他人,但万事开头难……
今夜她来燕家,除了拜谢燕家上下的恩情,最要紧的是求着燕家老太太、二娘子帮忙,帮她寻个得力的人手。
杨如意连忙摇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只怕我身份低,当个粗使丫头也不够格,配不上秋老板呢,不知秋老板的意愿?可愿认我?”
方才席间,任凝愁已将家中大小事全全交于二娘看管。
二娘与三娘,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东家指了谁当家,又有何分别?
三娘提议,二娘亦不曾拦着。
二娘三娘两个人,是一条心:“怎么不愿意?我家东家一生好仗义,你的事,全仰仗她头一个鸣不平,今儿一场架她不过是没出力气,算起来咱们东家可没少费心思,不用与她商量,我替她做主了。”
郝老太点头,庞姑也称是,外头几人拿定了主意,杨如意欣喜之余,忍不住向里看,她在看秋老板。
燕脂楼里,灯火下,四公子斟了一杯又一杯,杯杯酒,斟与秋老板。
听了三娘的话,再看眼前这一幕幕,杨如意方才晓悟,通判与四公子皆是幌子,真正救她性命的……
是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