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走,郝老太两手一摊。当下,是她“大权”独揽。
老太太一时坐着一时站着,一时乐一时苦。
等娘子郎君,等舅姑岳母,苦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
做官,这还是头一遭,郝老太有些急切……
门庭冷落没“生意”,应怪时候太早。郝老太站累了坐下,饮了茶水,继续等。
本是风清日朗,水平如镜。
置杯覆盏间,一小娘子跌跌撞撞闯进门来,总算是来了人开了张,郝老太忙起身相迎。
主仆三人一看,小娘子是喜服哭妆狼狈模样!红衣娘子不说由来,先与老太太跪下痛哭。
可怜这娘子有哭不完诉不完的委屈,老太太连连宽慰,将人扶起又扶着坐下。
来人抹了泪,急着自报家门,“我父姓杨,家住城西,我是家中独女,阿母唤我作如意……”
城西的杨家,独生的女儿,郝老太太惊,询问道:“你可是杨财主家的?”
“是。”
听见生人唤她亡父,如娘泪珠子滚落,啪嗒几滴泪便将红嫁衣染成了深墨色。
杨家本是外乡,两口子到了余扬,为了银钱营生,可谓是焚膏继晷日夜不歇。
夫妇两个白手起家,赚得了钱财,不知安享富贵,反先置田买地积攒本金。辛苦十年,终于在当地开起了米铺,挤进余扬生意场……
老两口忙活半生,只得了一个女儿,独女孝顺乖巧,爹娘不觉有憾。
杨家常做善事,平年修桥铺路,灾年施粥散银。至于家私财产一概留给如娘做嫁妆,夫妇两个熬到不愁吃穿,临到老,日夜发愁女儿的归宿。
正遇那年皇都大旱,京畿四周稻禾枯死,颗粒无收。朝廷一路南下买粮,快马扬鞭到了余扬府……
官府要的是新米,同为米商的余家抢占先机,他家陈米虽已售罄,庄田里的新米,只消再等上十日,便可成事。
于是,余家独揽,接下了这项差事。
然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大雨连天,水淹余扬,余家的好梦泡了水。
余员外去外重金求粮,又是旱情,又是水灾,各州各府自顾不暇,皆不愿奢米于他。
到最后,是杨家老爷帮着借调外省新米,才解了余家燃眉之急。
此番劫难,虽不致余家落魄,到底元气大伤。自此,杨家越发兴旺。余员外念着杨老爷的恩情,无以为报,便想着让两家的儿女缔结良缘。
正巧杨家有女如意,余家有儿不得。两家孩儿一般年纪,杨家是外来户,能与余扬人结亲,就地扎根,女家倒也意美。
这桩婚事,余扬人都道是余杨之好。
余家有亲家帮衬,不过几年,慢慢地,也便恢复如前。
两家的少爷小姐,依着岁数,本该在去年完婚。天不遂人愿,杨家两位老人,一月内接连病逝……
去年此时,燕家也设了路祭。
郝老太想起那时秋娘同二娘闲聊,秋娘说了几句玩笑话,若杨家老爷夫人不死,再过不了几年,余扬的首富可就真得姓余杨了!二娘也这般想,郝老太也绝有理。
杨父杨母过身,亲女该守三年孝,婚嫁理当延后。这如娘,怎么一身红嫁衣?
郝老太不由问道:“你爹娘入土尚不足一年,如娘,你怎好嫁人?”
如娘一听,又啼哭起来,老太太问到痛处了。
事情复杂,前因后果得待如娘从头说起,郝老太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两月前,我家老掌柜的告了老,回乡去了……掌柜的一走。余家来人说,让我两家尽快完婚。我原也想着早日成婚,可身为儿女,我又尚在孝期。父母在世时,待我百般爱护如珠似宝。他们虽去了,人伦纲常不能怠慢了。我不应口,余不得便亲自登门催促……”
杨家无子,视女婿如亲子一般,三年孝期也等不得?郝老太心中哑然。
口中毫不犹豫问道:“之后呢?”
“我死也不松口,他便改了主意,说我一个女子不能出去应酬,家里的生意,还得他们余家费神出力,便叫我把杨家的田契铺面全全交付于他。老掌柜同我提过,自打我爹娘过世,余不得偷着寻欢作乐,品行恐有不端。我虽不多在意,却也有了顾忌。余不得一连提了三遍,我便越发不从……”
如娘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
“那些宝贝都是你的私产,岂能给他?”
郝老太当了一辈子商户,也练就出一双厉眼,这余家哥儿急着吞掉如娘的嫁妆,余杨两家结亲只怕不是真心。
“自然。”如娘道。
“他见我孤苦无依,没了靠山,便可认他欺凌。于是本性毕露同我说了实话,他们一家子等了这些年,终于熬死了我父我母,见老掌柜的累弯了腰背,越发得了意。从前一家子伏低做小,如今不必再装。他家与我结亲,为的就是杨家的财帛。他还骂我杨家人小气,分毫不给,胡说亡父亡母积攒的全是黑心钱。更说我们是外乡人,能与他家结亲,已是抬举我家,劝我识趣,交出钱财,日后尚能保我一日三餐。”
“黑心肝!”
郝老太越听,面色越青,余扬竟有这样的人家?
如娘再道:“我与之争执不下,他从前的温言软语,这些年的情分,全成了一场空。我的奶母不过是替我申辩几句,他竟愀然变色随意殴打,可怜我的妈妈上了年纪,还要因我受累……”
听到此处,郝老太大惊失色。余家为杨家所救,杨家夫妇可曾想过他们救的是一家子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