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客书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故人且归，风波难平……

燕脂楼的一草一木，只在无声无息间转变了模样，一如余扬河水向东流，不复从前！

秋娘子唤起了真姓名，有了从前，不仅有一位做过宫女的娘…还有一个当过官的爹，更多了一个老相好……秋娘子从前也是读过书的…识字能写……

无论是秋羡容还是任凝愁，在燕家人眼里——东家还是原来的东家…这一点是永不变的……

反倒是四公子这个外来的，玉带缠腰，玄袍一穿，金冠落顶，赘子变为金龟婿，成了燕家乃至余扬的“土皇帝”！

次日，燕脂楼门大开，人一簇接着一簇往楼里进，全借着买胭脂水粉的名义，都来瞧四公子。

任凝愁这会子不贪嘴了，也不外出了，只留在家里用朝食，把风头全赠给四公子。

束官臣知道躲是躲不掉的，藏是藏不住的！

如今在余扬倒藏着，往后…若回了皇都，还能往哪里躲！

不过，他家娘子不愿意见人，他这个做相公的，自然乐意为她护着挡着，任凭她躲着藏着，全都由着她去。

于是这日，束官臣照常出门，不过是用个早斋，人来人往便将庞娘子家的铺子围了个车马不通。

人人都来看个新鲜!公主府的少爷，竟也来余扬府，真是稀奇！

二娘子也道稀奇，哪家有头有脸的少爷，能在街头巷尾，瓜果似的任人瞧任人看。

三娘子收买了几个托儿，只等着前排几位瞧够了，接着，由二娘子出面，大方表明四公子身份，更请在场的诸位看官，单看秋老板的面，行个方便……

那几个收了银子的，当即从人群中跳出来应声附和，里应外合费了不少劲儿，加上二娘三娘有礼又有理，才将嚷动的人群说散了。

二娘三娘费心费力，四公子倒不多在意，还乐呵呵地和四邻谈天说地，邻居们明里暗里，转个弯儿也能扯上他娘舅，都叫四公子笑着揭过去了……

除去看热闹的，说风月的，更有来上门结交要攀附的，找门路求官运的，不仅大送钱钞，华衣美婢更是成箱成队。

好的贵的样样不曾落下，任它多稀罕多新鲜，都叫二娘拒之门外。

这头四公子露了真面目，那头郭管事的就不来了，换成郭财主带着金银细软亲自登门。

郭财主一进燕脂楼，挨个打量，大言不惭，对着燕家人便道：“上不得台面，皇帝的亲外甥，你们一家伺候不周，岂不是丢了咱们余扬人的脸面，快把人送到我那儿，我那处最会招待……”

话没说完，郭财主不曾瞧见四公子的身影，就先被郝老太打出了燕脂楼。

燕家人不给引见，郭财主抬腿转道，他有旁的门路。

一路摸到卜高叔的茶楼，郭财主屈着身子，伸头一看，秋老板在玩牌，可巧四公子也在！

束官臣正站在任凝愁身后观战，三不五时地指点着，却被娘子嫌弃着叫滚，束官臣不生气，嘴巴只歇了一会儿，又笑着张口帮出妙手智计，等娘子再骂，他又闭嘴，如此反反复复，他能玩上一个时辰也不腻！

郭财主看着四公子这幅样子，也有些不喜，好好一个爷们叫娘们管住！忽而，他念头一转，既能受女人辖制，更有利他成事。

郭财主的面目变得和善起来，他嚼着话走进茶楼，坏在无人与其交谈，他先与老母亲闲话，寿婆忙得腾不出嘴，不多搭理他。

于是乎，郭财主只能和小莲花闲扯了几句，莲花不想听训，也撇着嘴，郭财主面露尴尬，好在无人看他……

他又和卜高叔，秋老板，庞大姐问好，绕了一圈，终于能笑着朝四公子见礼，四公子朝他微微点头，他便借着老娘的名义，邀请四公子去他府上吃酒。

郭财主眼馋燕家的生意，束官臣本该回绝，偏想着一事，又来了机灵，当着任凝愁的面，大张旗鼓地说道：“娘子，为夫出去应酬！”

束官臣和郭财主有约，任凝愁不曾起身，仍打着她的牌，束官臣一跨出茶楼，便生了悔意……

若换做平时，九娘十娘早掀桌子闹起来了，今日，那三个小的不知藏到何处去了，全都不在，话说出口又不好收回，束官臣只能怏怏跟着郭财主离去。

郭府，算得上富贵精雅，郭财主备上一桌好酒席，遣了下人，独他一人陪着这位王孙公子，不允任何人抢了便宜，束官臣心猿意马，于静处心烦，品尝不得，吃喝不下。

郭财主见四公子翩翩风流，风貌卓绝，又有绝好的家世作保，这样的公子哥儿，即便是百般好色下流也使得，可剥开了瞧，却是痴傻惧内，一副好皮囊如同虚设！真是可惜了！

酒足饭饱，郭财主看准时机，便对四公子道：“我有一个女儿，年岁不大，是小老婆生，大老婆养，虽说比不得秋娘子，模样也齐整，今儿赠与你，往后任打任骂，伺候你们夫妻，可作消遣之用。”

郭财主可不管四公子是否看得上眼，抢先一口定下，再观后效。

束官臣一听，才知来错了地儿，自然不能应口。

束官臣滴酒未沾，他上郭家来，本就是为了摆谱摆阔，盼着他家娘子亲自来寻，最好用着温声软语劝他回去，他也能张狂张狂，长些男人脸面。

束官臣暗忖，这个郭财主说得什么昏话，他家娘子自然由他亲自伺候，轮得着外人？

这倒不是束官臣胡猜想，乱防贼，皇都里狎妓娈童，荤素不忌，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哪管大小，束官臣也曾见识过，也曾听闻过。

他家娘子光是脸蛋，就不知多少人惦记着，更不必提山高才情，似水身段，故此束官臣不仅要防男人，也要防女人。

一张桌子吃饭，主人家更存着心思，他虽有满屋金银，到底眼馋显贵之家，这笔买卖，若是成了，赚的岂止是银钱，不由分说，急忙呼着躲在屏风后的女儿，出来与四公子相见。

急着送人分她娘子的床，分他的宠，想都不要想，束官臣一巴掌拍碎碗碟，“不成！休想！”

女儿藏着不出，郭财主不顾四公子反对，自顾自乐去叫女儿出来，“你这丫头，难道怕丑不见客？还不快出来！”

千呼万唤，郭财主没见着闺女出来，反而是他老娘拄着拐扶着莲花，一步步走来，秋娘子紧跟其后，缓步慢出。

束官臣慌忙起身，遍体苏麻，肝胆一皴，颤声道：“凝愁……”

不知凝愁是几时来的？他这回可算是演砸了。

束官臣这时再不想着让娘子泼醋，也不想着娘子的温声细语了，他若不能自证清白，娘子反可能弃了他。

任凝愁面带微笑，凝视着束官臣，而眼里却是似笑非笑，转了眼，她看了看桌上碎成两半的碗碟……

束官臣慌忙摆手，嘴里连着说不要！

郭财主嫌母亲添乱，又不敢明言，寿婆也知儿子的一肚子坏水，只不明说，母子俩僵持着，不久，寿婆先道：“小秋小春好容易再团圆，你做得什么恶，竟昧着良心拆婚？”

拐杖咚咚杵地，郭财主不敢言声。

寿婆厉声再问：“十多岁的丫头，你也舍得？”

丫头子是他亲生的，他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郭财主道：“儿子也是为了丫头子着想……我也是在为女儿博前程……”

寿婆冷声道：“博前程，你是只享儿子福，不知女儿苦!”

郭财主生来享福，哪里知道女儿家的苦处，仍旧不言语。

好个不言语，寿婆无奈当了半辈子的哑巴，平生也最恨装聋作哑之人！

抬手送了儿子一记闷棍，接着打呵，骂呵，一刻不停，郭财主年近半百的人，被打得满屋子的打，寿婆打卖孙女的仍不够，连买孙女的也要打。

因此，束官臣在不留意间，额上也挨了一棍，不重，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棍子。

任凝愁离得远，靠在门边瞧寿婆打他二人，她面上毫无恼懆，只不出声偷偷地笑。

束官臣看着这个没良心的“傻”媳妇儿啊！真是哭笑不得。

他躲着棍，走到门边，拽了任凝愁便走，再不走，他不被寿婆打死，任凝愁也得笑弯了腰……

见四公子要走，郭财主挨着棍刑，仍叫嚷着要四公子留下别走，急着一个踉跄，后腰又挨了他老娘一棍子。

从郭家逃出，束官臣一手提着灯，一手挽着任凝愁，二人往家赶去。

任凝愁一路走一路笑，走在半道上，当真是笑弯了腰。任凝愁一发笑，束官臣不自觉便也跟着一同笑。

束官臣看着她，她到底是笑郭财主还是笑他？束官臣问她，她只顾着笑，不作答复。

笑成这般，束官臣猜想，定然是为着他出糗闹笑话。

束官臣也觉自己好笑，什么都没捞着，还挨了一顿打，好在，他的娘子亲来接他，虽不多如意，却也是圆满的。

夫妻二人笑着闹着走回燕脂楼，郝老太，早立在门首等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