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春明刚打算休息,忽然听到敲门声。
“三弟,是我。”
一开门,只见庞庆夏站在门外眉头紧锁,透出的烛光与他脸上深沉的夜色接壤。庞春明直觉出了事,让他哥进来。
“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庞庆夏坐下叹了口气,抬手揉额,抛出一句:“秋兰要和离。”
庞春明有些错愕,二姐和姐夫的关系向来好,不应该啊。但——
“无缘无故,二姐不会如此。到底怎么回事?”
庞庆夏:“方才娘将我和你嫂子叫去...”
大约半年前,郝家夫妇的故人之女找上门,对方家中出了变故,如今只剩她一人。
但凡故事里出现这样一号人物,下面十有**要发生狗血事件。
“她和郝家不止是故人之女这么简单吧?”庞春明问。
“是。她爹对郝老爷有救命之恩,现在无依无靠,郝家俩夫妇想让郝青梧纳她进门。”
让人做妾也叫报恩?庞春明不禁皱眉,小臂搁在案上,指尖轻点。
“姐夫答应了?”
“那倒没有。秋兰说他坚决不同意。”
这还差不多,当年成亲的时候郝青梧可是信誓旦旦说此生只有他姐姐一人,绝不辜负的。
谁知庞庆夏接着道:“郝家为此大闹了一场,秋兰...因此小产了。”
庞春明指尖猛然一顿,偏头看向他哥,烛火倒映在骤然变得幽深的眸子里显得极其微弱,他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只见庞庆夏懊悔地抹了把脸,深深叹气:“我准备乡试那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月份太小没保住。”
“谁害的二姐?”
“秋兰说,场面太混乱,她也没看清。”
庞春明冷笑:“不管是谁,郝家都难辞其咎。”
“没错。秋兰如今心灰意冷,不想看到郝家人。她想和离,我没意见。”
这一晚,庞家两兄弟达成一致。
第二天一早,郝青梧被送到门口,没见到妻子他有些懵地问庞春明:“三郎,你姐呢?”
庞春明表面依旧客客气气,道:“姐夫。看在你对我姐一直不错的份上,我还叫你一声姐夫,希望你也能念着多年情谊,到时在和离书上痛快签字。”
和,和离书?
郝青梧顿时如遭雷击,“什么和离书?秋兰不和我回去了吗?”
庞春明极其干脆地撂下一句:“没那个必要。”
郝青梧赖在原地不肯走,说要见庞秋兰,见不到媳妇又忽然要见岳母。好不容易到了庞母面前,向来腼腆的他直白道:“岳母,我爱秋兰!我不想同她和离。”
庞母:“......”
一直以来,她都很满意这个女婿。为人温厚,是个秀才,对女儿也好,偏偏父母拎不清。
王佩娥收起往日的慈爱,冷声道:“秋兰过得不好,你爱她有什么用?你父母要报恩我管不着,我只求我女儿平安喜乐。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各走各的便是。”
“不不不。”郝青梧连忙摇头,他急切地看向屋里,知道妻子就在里面。“秋兰,我不会纳妾的,你相信我。这样...你在庞家等我,我现在就回去解决这件事。”
郝青梧说干就干,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跑出院子,边回头边喊:“秋兰!放心,我很快就来接你!”
庞春明摇头,心里跟明镜似的。
郝家夫妇在儿子态度如此坚决的情况下仍不松口,又怎会轻易改变心意,只怕去了也是白去。
屋子里,庞秋兰掩面泣不成声,想必也是清楚的。
庞家大嫂张惜蕊心思细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不由叹了口气。
两日后,郝家来人。
郝母身边带着名相貌清丽的黄衣女子,这架势可不像被解决的样子。
庞家人心里嗤笑:郝青梧这个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脸说大话。
厅堂里。
庞家人都在,而郝家只来了她们两个。
郝母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亲家母...”
“我女儿要与你儿子和离,这声亲家母就不必了。”王佩娥开口语气淡淡。
郝母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来之前也没想到庞家会是这个态度。她身边的女子也怔在原地,偷偷抬眼去瞧庞秋兰,心里打鼓:她,真要和离?
“不不不。”郝母只想说几句软话把人接回去,没想闹大,更没想要和离。“他俩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果真好好的吗?”
王佩娥的眼神像檐下清冽的冰凌,淬着寒气,嗖地朝对方落去。“好好的,纳妾做什么?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好好的,我女儿如何能受那么多委屈?这些都算好的话,那等不好了,我女儿在你家焉有活路!”
郝母自知理亏,语塞道:“老姐姐,你有所不知,如雪她家与我家有恩——”
“我知道。”王佩娥打断她,“和离之后,随你家报恩还是报仇,都与我庞家无关。”
徐如雪,郝母身边的黄衣女子看庞母将人堵得死死的,不由道:“老夫人...”
“闭嘴。”王佩娥气势骇人,懒得听她废话。“这没你说话的份。”
徐如雪被斥退,没想到庞母看起来温婉,脾气竟如此霸道。
郝母也没想到会如此,当着小辈们的面,她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王夫人,有话好好说。你看是不是让孩子们先下去,咱们...”
庞庆夏:“长兄如父,妹妹和离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兄长自然要过问,在场合情合理。况且男女婚嫁结的是两姓之好,既然庞家女要和离那么庞家人就都会在场,有什么问题吗?”
连番被打断的郝母心头一凉,她看出来了,庞家是铁了心要和离。这可如何是好?
儿子在家都要闹翻天了,说要将徐如雪送走,老两口当然不同意。
“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要不是你徐伯伯,你爹能有今日?你现在翅膀硬了,也不想想没有你老子哪来的你!”
郝青梧再三强调:“我说了认她做义妹,她想嫁人就替她寻个好人家,嫁妆我出!日后当亲戚走动不行吗?非要往我和秋兰中间插一脚,安的什么心?就是个祸害。她不愿意当亲戚,那就送走。”
郝母趁儿子不注意,想先把儿媳劝回去,安一安儿子的心。她很喜欢这个儿媳,但...她和丈夫实在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听说儿媳要和离,老太太心里并不乐意,徐如雪也看出来了,便对她说:“秋兰妹妹真要和离吗?她兄长才刚中举,她便因不容丈夫纳妾要和离,传出去不好听啊。伯母,阿雪所求不多,只想与郝大哥在一起,他本就该是我的夫君啊。”
徐如雪说得哽咽,郝母听得心中一紧。
是这样没错。
儿媳和阿雪,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也不忍心,但就像徐如雪说的,庞大郎刚中举,庞家...应是不会同意和离才对。
秋兰心中有怨,她懂。先低头也未尝不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所以她来了。
没想到的是,庞家竟真要和离。
他儿子怎么说也是秀才,岂能被人如此拿捏?对庞秋兰更是痴心一片,多年夫妻情谊,庞秋兰说不要便不要了?她怎能如此!
郝母也怒了,攥紧手里的帕子。
“你们庞家执意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我儿又不是非庞秋兰不可。不过,庞大郎你可要想清楚,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秋兰年轻,你们不劝便罢了,还任由她胡来,莫不是仗着家里有位举人老爷便如此跋扈?到时传出去,可不好听。”
庞秋兰担忧地望向兄长,指尖冰凉,这些日子她早对郝家公婆寒了心,没想到婆婆竟会为了一个外来女子这么威胁她兄长。
她不想连累兄长。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庞秋兰抬头看过去,大嫂张惜蕊朝她笑了笑,示意没事。
张惜蕊了解自己的丈夫,他绝不是看着家人受苦自己安乐的人,夫妻俩昨晚便商量好了。
更何况郝家说出这番话,庞秋兰与徐如雪在他们眼里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秋兰再回郝家。
“老夫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庞春明放下手中茶盏,嘴角含笑却给人一种冷意,在这逐渐弥漫起硝烟战火的厅堂里,他悠悠平静的声音就像不符季节的雪花从天而降,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今日为何只有你来了,郝青梧呢?”
郝母忽地像被泼了一桶凉水,带冰碴子的那种。
郝青梧在家里,不知道她来了。
但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郝青梧发现不对后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朝他母亲身后的徐如雪狠狠剜了一眼。
再看郝母,郝母气势不足地移开视线,他气得直接越过在场的母亲和徐如雪,冲庞母拱手:“岳母,方才不管我母亲说了什么都不做数!”
庞春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重新端起手边的茶盏。
郝母本就受了一肚子气,谁知儿子刚来就打她的脸。
王佩娥:“哦?她刚才说要接秋兰回去。我不同意,她还说你也不是非我家秋兰不可。”
“绝无此事!”郝青梧连忙道:“秋兰不想回去,我不逼她。我...我同她一起留下。”
“梧儿!”郝母腾一下站起身,觉得儿子魔怔了。“你胡说什么?你留在庞家做什么?”
“我守着自己的妻子,免得母亲你再擅作主张。留在岳母家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秋兰能安心养身子,我也能得个清静。”
庞家人冷眼旁观这一幕,没半点要劝的意思,谁吃亏都是郝家人吃亏,关他们庞家人什么事。
郝母动身要走,庞春明说送她回去。
对方讽刺的话还没说出口,庞春明便道:“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您一出门,外头就传出庞家大郎刚中举就撺掇妹妹和离这种不仁不义的闲话。”
郝青梧能考上秀才本人也不傻,立马反应过来他娘方才说了什么,不可置信道:“娘,你!您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呢?”
到底是谁胳膊肘往外拐!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娘吗?
郝母被气得脑袋嗡嗡直响,半刻也不想在庞家多待。
庞春明说送就送。
到了门口,沈愁飞正好过来喊了声庞春明,又扫了眼其余人。
怎么还有年轻女眷?看着和郝青梧也不像,那位老妇人和郝青梧倒有几分相似。
没事带着年轻女子上庞家干嘛?
沈愁飞自己被人催成亲生子催多了,立马有了危机意识,该不会是来庞家说媒的吧!他立马往前挪了挪将人挡住,好让庞春明只能看到他。
“你要出门?书稿写好了,我还想给你看看呢。”
郝青梧也道:“三郎,你别去了。我送我娘回去,你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胡说的。”
“这话耳熟。”庞春明含笑:“你上次也让我姐放心来着,结果...呵。”
郝青梧汗颜,“是我的疏忽,这次肯定不会了。”
郝母闭了闭眼,实在看不下去,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
等人走后,沈愁飞摸着下巴道:“来者不善。”
庞春明看他,眼中笑意真切了些。“你又知道了?”
“看穿着打扮也不像侍女。总不会是来给你说亲的吧?”沈愁飞试探道。
庞春明顿时瞥了他一眼,“我的亲事可轮不到她管,她是想给她儿子再说门亲。”
“什——”
沈愁飞无语,她儿子不就是庞春明的姐夫?
靠,钱瑞这乌鸦嘴。
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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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