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永并非当世名家,只是前朝一个浪迹江湖寂寂无名的落魄画家,其画作鲜有书画阁或收藏家看重。
魏洵自幼就好收集名不见经传的古籍字画。
一日闲游之际,魏洵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看到了两幅积灰破损的对联画,颇为欣赏其画中透露出的高傲肆意之姿,只花费了五十两银子就买下了。
只可惜寻遍大成,也未得到柳旭永的其余作品。
“诶,你听说了吗。那柳旭永的两幅对联画被唐大人收藏了。”一家书画阁内,一位小厮一边扫落案几上的浮灰,一边与扫地的小厮闲话。
“哪个唐大人?”
“翰林院掌院学士啊。”
“啊,那位唐大人啊,听闻他乃当世书画品鉴之巨擘,鉴赏之名卓绝群伦?”
“就是,那柳旭永鲜为人知,之前从未听说过,怎么唐大人突然高价求得他的遗作?”
一位客人忍不住插嘴道:“你如何得知是高价?”
“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小厮放下手中布巾,凑了过去,“我堂弟在唐公府邸书房伺.候,亲眼目睹唐公求回的画作。至于这高价……”
见周围几人都看了过来,小厮才说道:“听闻是花了三千两银钱,不过详细数目小人也不清楚了。”
“怕不是假消息吧,这什么柳旭永,闻所未闻。一名不见经传画师之作也值得千金?”客人仍旧一脸质疑。
小厮笑了笑:“这就不知了,不过唐公素来眼光独到,鉴画一事从未看走过眼。他既然如此抉择,那必然是有其道理所在。”
小厮们收拾好布巾笤帚有说有笑的走了,只剩下那位客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魏洵正在查看郓州刺史关于税赋革新一事的回信,就听见凌鹤极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凌鹤刚跨入门槛,还未说话,魏洵见他一脸喜气,欣然抢先到:“看来柳旭永的画是卖出去了?”
“殿下怎么未卜先知?”凌鹤兴冲冲地走进屋内。“唐大人好生厉害啊,殿下您快猜猜,那两幅对联画要了宁远多少银子?”
魏洵放下信纸,打量着凌鹤神色,大着胆子猜测道:“四千两?”
凌鹤有些得意:“殿下,足足六千两!”
这些日子魏洵难得开心,他一听这数目也跟着乐了起来:“六千两?宁府钱财来路不明,宁远此人又浪.荡轻浮,好攀附风雅,这个数目确实配得上他。甚好!甚好!”
“凌鹤,此后银锭不必送回王府了,你细查数目,直接送到户部入国库即可。”
“殿下,还有一事。”凌鹤知道两人关系不复以往,语气有些迟疑,“顾大人刚才遣人送来了几箱子银钱,有一万两之多。”
魏洵倒是神色平平:“收下便是,无论是顾浩然授意还是顾知冉私下所为,都无妨。眼下筹措银钱最为紧要。何人何目的都待日后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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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华都凌冽寒风渐弱,城内已有初春迹象。
沈又安将军返回都城极为低调,只有几名随从与他骑着马趁着夜色直奔宫城而去。
魏洵得到确切消息已是第二日晌午了,他顾不得用完膳,净了手赶忙换了一身便服就往军营赶去。
沈又安年纪比魏淳还稍长几岁,自小就身形高大面貌严肃,又不爱说笑,颇有沈向南将军风采。
魏洵同沈又鸣一道,都有点怵这位长兄。幼时每每两人相约去军营或沈府玩闹,都要避着沈又安。
“殿下,我还记得小时候您老躲着沈又安将军,一碰见他就往沈副统领背后钻,今儿倒是头一次听说他回华都了,赶着要见的。”
被凌鹤拿着小时候的糗事打趣,魏洵也不在意。
“此次我可是盼着他赶紧回来,有要紧事要同他商量。”
这话不是托辞。
虽然与文卿远久未见面,魏洵惦记着他的安康,想要借机去军营看望也是真。
自打文卿远将.军需后勤一事全权托付给魏洵,魏洵自是想倾尽所能,为其做好万全准备。
魏洵虽贵为亲王,大可从封地内的农耕商贾人丁税赋汇为军需之资。但若是以封地税赋为重,必会让百姓怨声载道,这反而违背了他和文卿远的初衷。
当次筹措银钱之际,还是得以华都内募集为重。
魏洵忙着典当珍宝,高价售其珍藏以筹集资金,文卿远忙着排兵布阵,沙盘推演,操练新兵。
这一月以来两人皆无暇相顾。
此军营驻扎在华都郊外极为偏僻的一处山里,就连兵部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大概。
魏洵还未到营地,远远已听见喧闹人声,铁器击打声。
马车至营门口,凌鹤上前拿出玉牌表明身份,一武将迎了出来:“末将恭候安平亲王多时,殿下请随末将来。”
魏洵有些诧异:“是文大人吩咐的?”
“回殿下,是沈将军。”
此军营之大,魏洵跟着武将七拐八绕,走了一会儿才到位于后方的一座圆顶四方的大帐前,帐顶立有沈家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魏洵微微弯腰钻进主营帐,文卿远与沈又安坐于案几两侧正说着什么,听见动静都向他看来。
“殿下。”
文卿远见到来人,立马起身阔步而来,虽然面上略显倦容,眼中却神采奕奕。
他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魏洵,压低的声音极为喜悦:“殿下,您怎么来了?”
“今日不忙,又听闻沈将军回来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两人对视片刻,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魏洵赶紧挪开视线,看向沈又安恭敬行了个礼:“沈将军,好久不见。”
沈又安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回了礼,指了指对面矮凳:“军中条件简陋,殿下勉强凑合坐吧。”
虽然魏洵自幼习武,熟读兵法,但毕竟从未真的亲临过沙场,面对桌上的沙盘推演,只是安静的在一旁聆听。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刚好有一武将有事来请文卿远,他冲魏洵点头示意便出了营帐。
“行了,别看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沈又安语调平平说着这话,魏洵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我许久未见他了。”
“微臣虽身在边陲,也曾听闻过殿下与文大人情深似海,无论到何处都是出双入对。如今亲眼所见,方知传言浅薄,不及万一。”
沈又安眼神太过犀利,魏洵仿佛又回到了幼时,正襟危坐一声不啃。
“如今战事迫在眉睫,微臣也知道殿下素来不爱繁文缛节,他眼下不在,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直说吧。”
“刚才那武将是沈将军安排的?”
沈又安还是没什么表情:“不把人支出去,殿下怎么有机会和微臣单独说话?”
“多谢沈将军。”魏洵也不客气了。
"沈将军,我想听您一句真话,文卿远这套针对乌户族的兵法,到底是否可行?"
当朝诸位大将,除了沈向南大将军,便是其长子沈又安与乌户族缠斗最多,向他求证是为最佳。
向来面无表情的沈又安难得的皱了眉:“怎么,殿下是信不过文大人?”
“非也,不是不信他,是想保我大成万全。” 也是想保文卿远万全。
沈又安指了指沙盘:“城外层层战壕铺设铁网绊马索,再辅以长.枪可防近敌,城墙之上弓弩箭矢火石可断远攻。
只是需大量士兵配合默契,后方武器弹药补给充足,中途不可有片刻空隙。近期文大人日夜加紧训练,便是此阵法。
我朝与乌户族摩.擦不断,已有三十年之久,若不是朝中官员各自为营,多有阻拦,上下难以齐心,其实我们早有机会用这套法子断了乌户进犯之心。”
沈家一门,世代承袭将门之威,后代门生多在军队,又与其他世家往来不深,所以庙堂之争常有吃亏。
多年来未能彻底了结乌户族进犯一事,一直是沈家的心病。
“殿下可知,此次乌户筹备进犯,究其根本,是因为刚继位的邦主昆吾弑父杀兄,致乌户族内怨愤四起,似有民心离散分.裂之势。昆吾急需拿下我大成边陲附近州县,以安骚动,稳固地位。”
魏洵了然:“所以,此战昆吾无退路可去,乌户族必定是气势汹汹,誓要拿下目的城池。”
“此战大成若兵败阵前,非但折损锐气,且落以主和派口实。届时,我大成恐将陷入困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东山再起,夺回领土。所以,我们也无退路。”
沈又安语气沉重,魏洵心中也有块大石跟着往下坠。
“沈将军,今日.你看军营士兵操练情况,可有几分把握?”
“殿下,文大人虽入朝以来一直为文官,可毕竟自幼伴父长与边陲军中,他随文长风将军目睹过的乌户族进犯次数,虽比微臣与父亲经历的少,但文大人之法并非纸上谈兵。”
沈又安停顿片刻:“尚有一事,微臣料想殿下应该有所不知。文长风将军未完之作《成武纪·乌户兵法》,是微臣父亲嘱托他撰写的。所以……”
闻此言,魏洵不禁阖首:“你们早有绸缪,只是待机而发。”
“是。圣上与太子殿下也早有背水一战,拼死一搏之意。”
“如此说来,文大人早与您私下有往来?”魏洵试探一问,沈又安迟疑了一瞬,欲言又止。
“殿下,您有何疑问,不如当面询问文大人吧。”
魏洵无奈点头,看来那人瞒着自己的可不止一两件事。
“殿下,沈将军。”文卿远一掀帐门,略一行礼,声音难得有些焦急,“将军,有一事,微臣想请您去看看。”
沈又安立马起了身略略鞠躬,还未等到魏洵回答就阔步向外走去。
“殿下,军中事务繁忙,烦请见谅。”
“不必管我,你们忙去吧。”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文卿远也转身紧随沈又安而去。
只徒留魏洵一人站在原地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