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聊着其余画作如何处理,一人走了进来,竟然是文卿远。
自文卿远请命第二日起,两人已经数十日未曾见过面了。
虽新任命还未公布,但文卿远已前往军中处理公务,听侍从回禀,其中连着有几日都是宿在军帐中。
魏洵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你怎么得空来了?”仔细打量,文卿远眼下泛青,下巴有些胡茬,但精神还算不错。
“今日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府要经过王府,就顺道来向殿下请安。”
无论文卿远是从宫中回府,还是从军营回府都不会路过安平王府。
魏洵心里高兴,也不戳穿他。
见文卿远略带询问的眼神飘向一侧,魏洵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高兴还未介绍万翎。
“文大人,这位是万翎万公子,乃林禹辰密友。我们曾在松鹤楼与万公子有一面之缘,你可还记得?”
文卿远恍然大悟,略施一礼:“万公子好。”
万翎神色有些尴尬:“文大人好。”
三人略闲聊几句,万翎就极有眼色的寻了个托辞先行告退了。
文卿远合上门,转身牵着魏洵走进里屋。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和万公子在一起?”
魏洵按耐不住探着头去看文卿远神色。
屋内没了外人,文卿远松懈了不少,面露疲色。
他靠坐在了暖阁上,又轻轻拽了一下站着的魏洵。
“腿。”魏洵点了点文卿远大.腿,示意他叉开腿,自己寻了个舒适角度坐进他怀中。
人刚坐好,文卿远就靠了上来,下巴尖硌在了魏洵锁骨上。
“好沉。”魏洵嘴里小声嘀咕,但身体却贴心地凑了上去让文卿远靠得更舒服。
顺手摸了一下文卿远下巴,有些扎手,文卿远极注重仪表,这还是魏洵头一次摸到胡茬。
“你昨夜没回府吧?”
“嗯,不想自己一人入眠,所以来找殿下了。”
魏洵拍拍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要睡就去床上,这里不舒服。”
“不了,虽有些累,但心中杂念太多反而睡不踏实,而且,我也想和殿下说说话。”
“好,那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不问我万公子怎么在此处?”
“呵。”耳侧传来一声轻笑,紧贴着的胸腔传来短暂震动,“好好好,那请问殿下,怎么和自己劲敌在一处谈笑风生?”
“什么劲敌……”魏洵小声嘀咕,反手使坏捏住文卿远脸颊,好像瘦了些。
“唔?当年万公子对我倾慕至极,三番两次提亲,不过是被有心人从中作梗没成罢了。怎么不算殿下劲敌?”
被人提起当年自己做的荒唐事,魏洵丝毫不羞怯。
“你适才看见万翎一点都不惊讶,是不是已经知道此事了?”
“殿下最近雷厉风行,拥云阁名声大噪,售卖姚雨苏遗作一事,华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微臣虽忙,但也确实略有耳闻。”
拥云阁三字文卿远特地加了重音。
魏洵当年确定云卿就是文卿远后,便立马改了书画阁的招牌名。
拥云阁三字何曾不是他心中见不得光的暗流涌动。
瞒了这人这么些年,亲耳听见这三字自文卿远口中说出,魏洵心中震颤,指尖有些微微发麻。
“这也是巧了,我与林禹辰商议如何高价卖画一事,他向我举荐了万翎。
万府乃皇商,万翎又极爱文玩字画,是圈内出了名的收藏家。确实是此事最佳人选。
卖画一事万翎办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魏洵想起林禹辰忐忑不安壮着胆子举荐万翎时的表情,心中依然觉得好笑,自己在他眼里原来如此小肚鸡肠。
恰好万翎也早已放下这段感情往事,两年前遇到了真命之人,成婚已有一年之久。
初见时,彼此还些许尴尬,毕竟多年前万翎当着魏洵的面向文卿远一诉衷肠,而魏洵当着众人面作弄了万翎。
好在两人都乃豁达高士,两三句已冰释前嫌。
魏洵表明缘由,稍陈己见,万翎即可洞悉关键,进献良策。
毕竟万翎常年拍卖字画,熟悉行情,凡华都内外有名有姓的鉴赏大家莫不与他相交。
两人一拍即合,卖画一事旋即排上日程。
拥云阁现场无论是鉴赏画的秦老先生,报价的小厮,亦或者最终拍下画作的万翎,以及上门求画的苏老爷,哪怕是山海阁与宁公子闲聊的路人一二,都是魏洵的安排。
只不过没有钓到宁远这条鱼,反而钓到了赵承泽这条大鱼,也算是意外之喜。
魏洵仰起下巴指了指外屋。
“刚才那几箱银锭你看到了吧,此乃特地为你准备的军需之资,往后还有更多。”魏洵语气有些骄傲。
“多谢殿下。”
一口热气钻进耳朵眼,随即耳垂被湿热柔软之物包裹,魏洵情难自控的闭上了眼。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魏洵惦记着他近日都未曾休息好,按捺住内心情动不敢放纵,他微微推开文卿远:“军中事务可还顺利?”
“嗯,圣上下了密旨,军中大小事务皆听从我的安排,一切顺遂。而沈又安将军不日也会返回华都。”
沈又安便是沈府长子,沈又鸣的长兄,为当朝标骑将军,与其父沈向南辅国大将军一起常年驻守边疆,好几年未回华都了。
“有他在,我也放心许多。”魏洵抓过文卿远的手揉.捏起来,“等此事尘埃落定,我们去郓州小憩几日,卧榻观云,心无所思,身无所劳,好吗?”
“不好。”文卿远突然斩钉截铁。
“嗯?为何?”魏洵不解,这人不是最爱观云冥想。
“若是有如此逍遥时光,我更想和殿下共赴巫山云.雨……” 最后几个字文卿远声音压得极低,伴随着嘴唇张合摩.擦着耳廓飘进了耳朵眼里。
魏洵登时红了脸。
说是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可是涉及备战事宜多如繁星,两人坐着也没一会儿,云松就来回禀了好几次消息。
文卿远只得赶回军营,见他神色愧疚,魏洵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调侃几句便赶紧将人送了出去。
“殿下,文大人都走了许久了,您最近也忙坏了,回去歇会儿吧?”
见魏洵一直神色凝重站在廊下,望着文卿远出府的方向,凌鹤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劝到。
“他是怕我担惊受怕,心里不开心。这么累还要抽空特地来这儿,变着法儿的哄我,真是难为他了。”
魏洵没头没脑的回了这一句,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回书房,刚才和万翎还未商议完卖画一事,被他打岔了,我得再斟酌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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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画一事,初次告捷。
魏洵手中还有不少珍藏,见此法子可行,也不再犹豫。
过了几日,许多传闻中销声匿迹多年的名家大作,竟陆陆续续出现在了华都内不少书画阁中,引得众人纷纷争相前往鉴赏。
本来拥云阁售卖姚雨苏遗作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他书画阁就艳羡不已。如今有人送来了传闻中的千古绝唱,商贾岂能放过如此良机。
于是华都一时之间,众书画阁纷纷效仿拥云阁手法,挂满一墙名作,皆是价高者得。
“殿下,这几幅画还是咱们高价买回了,还要再卖吗?”凌鹤望着万翎刚送回的几个画匣,有些犯难。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能以我买回时两三倍的价格卖出如此多画作,我已十分欣慰了。这几幅先放着吧,我自有法子。”
朝中各部各司,若说对古籍文玩最为了如指掌,那自是翰林院。
“太傅,许久未见。”
屋子内一位两鬓斑白,但精神烁悦的长者正在看书,闻声抬起头来。
看清来人后,唐镜湖顿时露出笑容:“殿下。”
魏洵年幼时,唐镜湖还是太子和他的太傅之一。
唐镜湖授业解惑,不在恪守陈规,更爱启发心智,广纳百川。
这么多太傅,魏洵与他最为亲近。两人常在一处谈天说地,共商古今,纵论万象。
“殿下好久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今日是有事相求吧?”
魏洵也不客套,打开凌鹤刚放在桌上的两个画匣:“太傅,求您帮我一个小忙。”
“殿下,最近可忙坏了吧?”
唐镜湖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拿起匣中画作,展开了来。
“太傅,您也知道了?”
魏洵接过卷轴一头,好让唐镜湖更好欣赏画作。
唐镜湖看他一眼,又指指窗外:“华都内出了名的书画阁都在这翰林院周围的巷弄中,这几日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老夫是老了,可还没聋,这流言蜚语啊,就这么钻进我耳朵了。”
魏洵笑而不语。
唐镜湖看了好一会儿展开的画卷,才感慨到:“老夫记得殿下小时候最为欣赏这柳旭永的画。可他名气不大,画作留存于世的也少。这两幅对联画,您当年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又寻了不少能人巧匠才修复到此程度。当真舍得?”
唐镜湖虽年岁已大,双眼却炯炯有神,洞察明晰,魏洵望着这双眼睛,心中思虑无所遁形。
“这有何舍不得,他舍身赴国难,此非金箔所能偿。即使我倾尽所有,也不足以报其万一。”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唐镜湖收起了画:“老夫毕竟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旁人多少要给几分薄面。这两幅画就暂且放在此处吧。殿下安心等几天,老夫必不负所托。”
魏洵恭敬地行了大礼:“那太傅,我就不多叨扰您老人家了。”
正要走,又被唐镜湖喊住了。
“殿下,老夫年纪大了,爱唠叨,老夫随意一说,您就随意听听吧。
文大人之脾气品性,您自然是比老夫更熟悉。
可是往往当局者迷。您若是抱着愧疚之意为文大人四处奔走,想必并非他本意。
文大人乃文长风将军之后,自幼长于边陲军中,自少时起即耳濡目染,历经沙场。
无论他是否与殿下您有所牵扯,又或者在朝中何部任职。老夫以为,若遇烽火,文大人必定是率先垂范。
此次文大人主动请缨出征,自然有您的缘由,但也不仅于此。
殿下切勿总惦记着报其万一。
为国效力,保家卫国,理应是文大人本色。”
自打文卿远定下了出征一事,魏洵心中始终不得安宁。
积压数日,难以言明的烦闷情绪在这一刻豁然开朗,魏洵一展愁眉:“多谢太傅指点迷津。”
见魏洵走了,唐镜湖才从案几上的书摞中抽出一张信笺,正是文卿远前两日派人送来的。
信中只有一事,若是殿下到翰林院寻求唐镜湖帮忙,恳求唐太傅开导魏洵一二。
唐镜湖将信笺纸凑到了烛台边,火舌一卷,转瞬间信纸化为灰烬。
他看着铜盆里残留的火星,自言自语道:“这两人啊,一个比一个心思重,唉,也不知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