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季格外短暂,魏洵被一阵潮湿闷热的风迎面袭来才意识到今时已过立夏。
魏昭帝与太子为不惊动乌户族也为安抚民心,命与战事相关各部各司行事极为低调,文卿远继承文长风封号,被任命为忠武将军一事都未公之于众。
饶是如此,最近一月以来都城内仍然谣言四起,众说纷纭。可见除了武玧,华都内确有其他乌户族探子暗藏其中。
魏洵查看完今晨刚送到的封地税赋账本数目,正命凌鹤将这些银钱都送往户部登记悉数用于战事。
文卿远风尘仆仆走进屋内。
这两人已是两月未独处,凌鹤有眼力见的立马退了出去。
屋内就剩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是看着对方。
“瘦了,人也晒黑了。”魏洵摸了摸他脸颊。
手被文卿远握住,送到唇边碰了碰:“殿下可还好?”
“好,只是心里惦记着你。”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魏洵心里明白,他呼出一口气:“阿远,要出发了,是吗?”
“是,我特来向殿下辞别。”
魏洵随即被他重重抱进怀中,文卿远从未这样用力的抱住他,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魏洵也立马抱紧他,揉了揉他后背。
“脸看着瘦了,胸背倒是更厚实了。”魏洵强压住心头慌乱,语气故作轻松。
文卿远没有接这话,只是略微直起身子拉开些许距离,直直地看着魏洵。
“殿下,我……”
“阿远,你用膳了吗?”魏洵打断他的话,不等文卿远回答,松开手走到书房门口,唤小厮用膳。
他快步走回到他身边,一边上下打量一边捏了捏文卿远大臂:“我让人定做了一件贴身的软甲,还好做大了些许。不然怕是穿不上了。”
魏洵又把人拉到茶几前坐下:“昨日刚送来的新茶,你快尝尝。”
魏洵还想说些什么,手被文卿远牢牢握在掌中:“殿下,不怕。”
魏洵眼圈霎时红了。
王府小厨房灶台里总是烧着火的,以备随时用膳,没多一会儿,侍女们便送上了满桌子的饭菜。
魏洵坐在文卿远身侧,给他舀了一碗鸡汤:“这汤鲜甜,你去了前线怕是……”
自觉话不吉利,魏洵又住了嘴:“冷了就不好喝了,你赶紧尝尝。”
文卿远也不接勺子,就着魏洵的手喝了一口:“很好喝,殿下,小厨房多备点我爱吃的菜肴,等我回来定要好好补补。”
魏洵强颜欢笑,颤.抖着放下碗:“嗯。”
“别看我了,快吃吧,你爱吃的菜小厨房随时都备着的。”
文卿远抬手拂过魏洵额前发丝:“殿下不尝尝吗?”
“我想看你。”魏洵此刻哪里有胃口,只想目不转睛盯着文卿远,仿佛要把人看进自己心窝里去。
平日里文卿远吃饭向来慢条斯理,今日吃得特别快,三两下就放下碗筷,称自己饱了。
魏洵被他牵着手领到了暖阁前。
文卿远拿起软垫靠着坐下,曲着膝岔开腿,拍了拍腿边,魏洵忍俊不禁,终于笑了起来。
他熟门熟路的坐在文卿远两腿中间,往后靠紧他胸膛,又将那人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往下拽着揣入怀中。
“好久没这样挨着你坐着了,真好。”魏洵卸下劲儿,全身依靠在文卿远怀中。
“殿下,等此事了结了,我每日都像这样抱着您,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不嫌你。”
文卿远将他搂得紧紧的,又把脸贴在魏洵耳侧。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一直依偎到夕阳西下,谁也没言语,只是感受着彼此细微的呼吸起伏。
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殿下,文大人的软甲送到了。”是其佑。
“试试吧。”魏洵拉开文卿远环在胸口的手臂,站起身来,“幸好今日完工了,不然我还得派人送过去。”
文卿远抬手要解开腰带,被魏洵按住手:“我来。”
闻言文卿远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抬高手臂。
魏洵将文卿远的腰带、外袍一一解开脱下放置一旁,案几上一个精致的锦盒中放置着一件绣满云水纹的软甲。
“头。”
文卿远顺从的弯腰低下头,从魏洵手中的软甲穿了进去。
系好系带,魏洵拉着人左右转了一圈,颇为欣慰:“刚好合身,这软甲是我特地找老师傅用皮革锦帛掺了金银丝打造的,既轻又韧,可防刀剑。你可千万别脱下,记住了。”
“殿下放心。”文卿远握住魏洵双手捂在心口,“阿远一刻也不会脱下。”
魏洵用力眨了眨眼,强压下泛起的眼泪,又一本正经道:“下雨天可不许穿着。这软甲可不能泡水。”
“是,殿下的嘱托,一个字都不敢忘。”
魏洵又将文卿远拉进怀中,脸埋在他胸口,仔细嗅闻着文卿远身上的味道。
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后脑勺一下一下的往下顺着,魏洵又想不管不顾的拿起剑与他同赴战场了。
可文卿远给了他必须留在华都的理由,他知道,自己不可以任性。
魏洵突然解开文卿远身上软甲,又褪.去他贴身的中衣。
文卿远不问也不拒绝,只是抬起手配合他行事。
魏洵的视线随着自己指尖,从文卿远裸.露的每一寸肌肤细细滑过。
从脖颈,胸口,一点一点滑至腰间。
“殿下。”
手指被文卿远轻轻勾住晃了晃:“殿下,可看清了?”
“嗯。”魏洵抬起头,看着文卿远双眼,“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了。若是敢受伤了,回来有你受得。”
文卿远柔软的唇落在魏洵的手背:“谨遵殿下命。”
夕阳余晖渐敛,夏夜拉开帷幕,屋外也传来了低声催促。
魏洵没有片刻犹豫,埋着头为文卿远整理好装束,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关机密,我也不便送你出城了……珍重,盼归。”
文卿远微微颌首,用力抱住魏洵,在耳边留下一句等我,便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了。
魏洵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末端,待眼中湿热消散后才唤道:“凌鹤。”
“在,”凌鹤站到身侧,“殿下有何吩咐。”
“最后几箱银钱送到户部了吗?” 此次魏洵单是卖画所筹集军资已过十万两。
“回殿下,我亲自送去的,户部清册逐一登记,款项已悉数录入国库,严大人也会严密监督,确保所有银钱都会用于此次军需一事。敬请殿下安心。”
以防户部有人贪腐,亦或者有心人阻扰此次迎战,魏淳特地将严守之调任至了户部,专门负责军需拨款一事。
“兵部那几位大人的用药情况如何了?”
为避免消息走漏,为诸位沾染上阿芙容之瘾的官员解毒一事并未惊动太医院,全权交由景宴景禾两兄妹负责,调配解药皆在妙林医馆内。
起初景宴只敢用武玧府内成瘾不深的小厮们试药,后来初见成效,才敢用于李行止。
魏淳则花费数月时间,假托各式缘由将向武玧提供过箭矢的诸位大人于悄无声息中一一调任岗位。
旁人只道是朝廷官员的常例调动,殊不知这几位都被秘密囚禁在华都郊区的几处宅邸内。
而他们原本的住所都照常维持着表面宁静,只是其府内换了不少新的小厮仆役,若乌户族再派密探前来探访,也可及时应对。
李行止与这几位大人先后服药解毒,上月听闻已是初见成效。
“这几日景禾暂未来报,想必应该是没有什么岔子。”
魏洵还想再问,凌鹤抢先说道:“殿下,今日要不先休息吧,明日再忙。”
魏洵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了,忙点好。我心里静不下来,不如做点事。”
“备车,去大理寺。”
文卿远调任兵部前,秦去非一案的卷宗和魏淳魏洵两兄弟这些年搜罗的证据都交由他手中。只是自己还来不及与文卿远细细商议此案,便迎来了备战一事。
今夜想必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大理寺看看文卿远梳理卷宗后留下的笔记。
“殿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大理寺?”
值班的主簿接到传报,从值班房赶忙迎了出来。
“夜里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文大人曾经呆过的内室,你忙你的,我自己待会儿便回。”
如今朝中众人都已明了两位关系虽是和离却情比金坚,主簿一听这话,了然于胸,恭敬地将魏洵带到一间小屋前开了锁,便退开了。
凌鹤点燃了屋内烛火,只见案几上,两排书架上全是堆积如山的卷宗,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不完你的,他扭头问到:“殿下,要不把这些卷宗都搬回府吧?”
魏洵蹲下身子,手伸.进软垫与暖阁的缝隙,摸索着按了一下,暖阁角落传出极为轻巧的咔嗒声,凌鹤走过去拉开暗格,从中抱出两摞卷宗。
“卷宗就暂且放在大理寺,这里是徐老的管辖之处,我信得过。况且若是搬回王府,只怕日后审判之时反而落下话柄。”
魏洵拉开椅子坐下,展开秦去非一案的卷宗。
凌鹤只得将烛台往案几处移动了些许,好方便魏洵阅览。
其实秦去非一案卷宗魏洵已看过无数次,字字句句早已印刻在心中,此外自己和皇兄搜罗的证词更是了如指掌。
只是文卿远总能另辟蹊径,看到他看不出的问题。
果然卷宗不少处都夹带有文卿远笔迹的夹单。
看完所有卷宗,魏洵才发现最后一卷内裹着一本小册子。
展卷细览,是文卿远详述此案所有疑点,以及每个疑点他引申推导出的可能的谋划方案。
最后几页便是文卿远根据目前所掌握的卷宗证词架构的数个版本案情的来龙去脉,其中逻辑罅隙或未决存疑之处皆标示明确,可见文卿远条分缕析,谨言周到。
魏洵又将这小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凌鹤提醒,才发现已至戌时。
“回府。”魏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背脊,将小册子放入怀中。
凌鹤收拾好东西,确认暗格无误,两人才落了锁离开了大理寺。
刚踏上马车,魏洵却突然回头往城门的方向看去,凌鹤在身后小声唤道:“殿下?”
“无事。”魏洵勉强撑着笑了笑,掀起帷幔钻进了马车。
也不知这一去,二人何时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