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洵取下惟帽丢在暖阁上,走到文卿远身侧给他揉了揉肩:“近日吏部事务繁忙。我来看望看望劳心劳力的文大人。只是刚才不适合进屋,所以在外面待了一会儿。”
随意捏两下魏洵就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头枕在文卿远肩窝处:“文大人当真不考虑顾知冉的提议吗?”
垂在文卿远胸.前捣乱的双手被人捉住。
“只是这么说罢了。顾大人专程走这一趟,也不能太过驳了他的面子。”
“呵。”魏洵笑出了声,“你刚才的话可没听出这意思。”
他直起身子,随手拿过案几上的一摞履历翻看了起来。
“嗯,资质平平。”
又拿起另一摞的一本大致浏览了一阵:“此人尚可。”
魏洵坐至文卿远身侧,认真问道:“我也听皇兄提过了,此次各家呈上的履历数历年来之最,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殿下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吧。”
文卿远将顾知冉送过来的五份履历收好单独放在一处:“这五份履历明明可以和上午同批送来,顾大人却要单独走这一遭,不仅是为了提点我一二。也是让我和守之先看看其他的,再看到这五人便会觉得属实难能可贵。”
他顿了顿,看着魏洵认真询问:“殿下,若我严格按照规章办事,拒各世家举荐于门外,您还护的住我吗?”
魏洵撑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大概是不能。毕竟整个华都,除了沈家,其余三.大世家早已借由姻亲、门生之缘,结为一.党。尤其是顾赵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举荐的人才若是全然不顾,你文卿远便是公然与朝堂众人为敌。
上次卢园一事我们已得罪不少人了。此时,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若是按照魏洵以往的脾性,哪里会说出什么明哲保身的话来,只是这事关文卿远前途安危,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再说,此五人虽远不如你,若只是九品之流我看着也堪其用。顾知冉单独送来,定是料到了你的行事风格,这样便有所铺陈,你不如顺势而下……”
文卿远又摊开这几人履历看了半晌:“顾大人确实思虑周全,一箭双雕,不枉他跑这一趟。至于此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此事我心里有数,定不会给太子和殿下添麻烦的。”
怕文卿远误会了自己今日的来意,魏洵赶紧伸.出手指晃了晃打断文卿远:“我可先说好,你的事我从不会觉得麻烦。不过公私有别,此事确实要慎之又慎。”
他想了想又补充到:“但我来之前,也想到你行事缜密,定会留有余地。”
文卿远微微挑眉:“殿下哪里来的把握,若我当真一意孤行,殿下当如何?”
“唉……”魏洵抱着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到,“若你当真不留丝毫余地,致自己于险境。我能有何选择?不就是日夜陪在你身边护你周全罢了。”
“能有殿下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文卿远略微收拾了一下杂乱的案几,起身去暖阁上拿起惟帽:“殿下,人也看过了,事也过问了,请回吧。我还有许多事未处理。”
被这人板着脸下了逐客令,魏洵没有丝毫不悦,老老实实起身让文卿远给他带好帽子,只是系带时魏洵忍不住又抓着他的手亲密了一番。
刚从吏部侧门出来没走几步,魏洵便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殿下,请留步。”
魏洵愣怔一瞬,想要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只是听脚步声,那人还追了上来。
魏洵只得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知冉。”
魏洵自知笑得有些勉强,好在有惟帽挡着,才减去了几分尴尬。
顾知冉作揖行礼:“我刚才远远看见殿下平日里外出的马车,便斗胆在这里恭候殿下了。”
自己特地命凌鹤将马车停靠在另一条街巷深处,自己又是一身侍从打扮。顾知冉这哪里是远远看见自己的马车,分明是有备而来。
魏洵只得取下惟帽:“知冉是有事要和我商议?”
“殿下好久未与知冉说说话了,能否请殿下去我马车上坐坐?”
自打魏洵成婚以后,他便再也没和顾知冉单独相处过了。
此时两人坐在马车内,魏洵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殿下,请喝茶。”
魏洵品了一口,顾知冉的茶还是如此合他口味。
“殿下,咱俩好久没这样单独坐着闲话了。”
顾知冉一脸的温情夹杂着些许遗憾,臊得魏洵都不知该接什么才好。
“殿下命人送来的升迁贺礼,知冉很喜欢,多谢殿下。”
“你喜欢就好。我还没有机会当面向你说一声,恭贺高升。”
“殿下,知冉还记得当年首次走马上任之时,殿下在殿内宴请我的情景。那天的月色极美,殿下赠我亲手所绘的春江图,知冉一直挂在书房,以便日夜观赏。”
当年顾知冉初次任命之时,魏洵大操大办宴请顾知冉并且送上了亲手绘制的画卷。
此次又逢升任,其佑也询问过他是否要宴请,魏洵下意识的否决了,只说送礼便可。
顾知冉这话什么用意,魏洵心知肚明。
“如今,殿下是在与知冉避嫌吗?”顾知冉语气颇有些委屈。
“不是的……我只是想着你公务繁忙,交游络绎,便……”这借口拙劣,魏洵都说不下去了。
“是文大人介意殿下与知冉亲近吗?”
魏洵一听,赶忙否认:“不是的,文大人不是这样的人。知冉,你别误会他。”
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说开了反而尴尬。
两人默契的安静了片刻,顾知冉又开口了:“殿下,知冉向文大人举荐的五份履历,可否烦请殿下说与文大人,再多加考虑?”
终于是说到了重点了,虽涉及朝政,魏洵反而松了一口气。
“知冉,世家上午呈来的履历都是些难堪其用之徒,只怕也是你特意挑选的吧?”
见他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魏洵继续自己的推测:“以你的卓识远见,何以推举凡庸之辈至吏部,不过是料到了文卿远乃清高之士,不因门第引荐而滥行方便之门。
上午呈上的履历不过是幌子,单独送来的五份履历想必才是各世家今年精挑细选的才俊,其入仕之心,志在必得。”
顾知冉垂下头:“知冉不敢对殿下有所隐瞒,确如殿下所说,此五人已是各家优中选优,最终做出的推选。还望殿下成全。”
“让你送来,也是考虑科举时你曾与文大人共事过,也许他会因你而应承此事。”
“殿下这倒是误会知冉了,我深知文大人公私分明,断不因曾与知冉共事,而有所退让。只是除我之外,确无合适人选,文大人甚少和诸位大人私下有往来,我或可算作相熟之人。”
魏洵有些不悦:“既然知冉知道文大人公私分明,更应当清楚他行事自有规章。若我以身份或与他情谊施加压力而改其心志,便是强人所难,亦非敬重之道。是以此事,我恐难以相助。”
感受到顾知冉探究的眼神,魏洵也直直对视了回去,无丝毫退让。
最后还是顾知冉苦笑着摇摇头:“人人都道是因殿下腻了文大人而和离。可知冉明白,殿下对文大人的心意从未改变。坦白讲,知冉真的很羡慕文大人,此生能有幸遇到一人愿意为他付出到如此地步,而且这人还是您。”
魏洵知道顾知冉是误会他们了,以为从成婚到和离都是计划之内。
但他无需也无法向外人解释。
“知冉,我知你身为顾家长子,身负世家重任,事事殚精竭虑,以世家荣耀为第一。只是此事你已尽力,无需过多焦虑。文卿远之品性,你也知晓,他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恃势凌人。此事我爱莫能助……我先回了。”
生怕顾知冉多有纠缠,魏洵说罢果断起身下了马车,又听见顾知冉追在身后小声问道:“殿下维护文大人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知冉。”魏洵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了半晌也只是回过头去反问道,“若你真心爱慕一人,凡事你会考虑值不值得吗?”
“……”
顾知冉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待。
直到魏洵坐上马车,还能透过掀起的帷幔远远瞧见顾知冉站在原地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多幼时过往的画面突然杂乱的迎面袭来,又随着马车前进渐渐消散。
魏洵明白,自己的既要又要,怕是成不了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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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华都的夏季出奇的闷热,白日又无风,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更是让魏洵心情烦躁。
他又拉开些衣领,极不耐烦的翻了一个身。
“殿下,我让内侍又加了一些冰块。”其佑放下凉茶,赶紧接过魏洵手中的扇子有节奏的扇了起来。
魏洵一把抢回扇子自己扇着:“你别忙活我了,赶紧去歇着吧,这么热的天让大家都歇着吧。”
他仰头咽下整碗凉茶,仍是不解闷。
也不知道文卿远在吏部是否安好。
“殿下。”凌鹤从外走来,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热气,魏洵赶紧冲他扇扇子,又让其佑端来凉茶。
凌鹤擦擦脸上的汗珠,一口闷下凉茶。
“殿下,顾大人和文大人两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起了争执。”
魏洵一听,立马从暖阁上坐起身来穿靴子:“现在两人还在皇兄那里吗?”
“在的,太子殿下让您赶紧去一趟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