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成定局,魏洵也没什么心思坐着旁听了。趁着徐梓鸿审理之际,他悄悄退出审讯庭,站在长廊下活动了一下肩颈。
这朝堂之事果然不适合自己,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浑身不舒服。
也不知文卿远是怎么忍受日复一日如此辛劳的。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审讯庭的大门才敞开,众人依次走出。
吏部郎中赵旭司满脸堆笑地凑到魏洵身边:“殿下初临此位,即能将如此惊天大案处理得如此妥当,微臣五体投地,实为叹服。”
此次科举前,尚书省公布监试正副御史人选名单,朝中官员都以为是天子看魏洵年纪渐长又加之宠溺幼子,所以随便给皇次子安个副职,打发时间的。
谁成想,魏洵走马上任就一举拿下了科举舞弊及捐官两大案。
魏洵冷着脸不看他:“赵大人,今日.你为何在此审讯庭,心里清楚缘由吗?”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当年是微臣糊涂,微臣知错了。殿下大人有大量,恳请殿下宽恕微臣之过,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
赵旭司行礼行得上半身快和地面齐平了。
魏洵压低声音:“赵大人,记住了,别对不该碰的人动心思。”
“殿下教诲,微臣谨记。”
魏洵打发走了赵旭司,文卿远才从角落里走到他身边:“殿下累坏了吧。”
“还行,自然是没有在府里舒服了。”
他伸了个懒腰,张口问到:“回府吗?”
魏洵习惯性的脱口而出,这话一出口自己也呆住了,和离之前他常对文卿远说。
面前的文卿远也愣怔了一瞬,随即眉眼舒展的点点头。
今年华都的冬天特别奇怪,都快二月了还未见鹅毛大雪,但温度还是和往年冬日一样寒冷。
魏洵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从衣缝中伸.出一只手把塌几上的釜往炭火中挪了一下。
“殿下,您又不喜冬日之寒,何故非得在这亭子里待着?”
文卿远坐到他身边,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魏洵摇头晃脑,今日心情好,就连这冬日之寒也让人心生愉悦。
文卿远一挑眉,不置可否,但眼里满是笑意。
魏洵将塌几往外推开去一些,身前的空间更大了,他敞开大氅把身侧的文卿远包进怀里,下巴枕在他的肩膀处:“阿远,这样作为此事对我的奖励,可以吗?”
“殿下。”
文卿远侧头,差点撞到了魏洵鼻梁,赶忙往后退了一些:“殿下,这世间哪有您这样的,我还没说什么,您就要起了奖励了。”
“那,今日之事你不高兴吗?”
魏洵一边邀功,一边用脸颊在他肩背来回磨蹭着。
文志阳挪用文长风遗产捐官一事,无论于公于私,魏洵都没打算草草了事。
当年大婚,文志阳虽凑齐了合礼,但不是索回本属于文卿远的钱财,此事就大功告成了。
魏洵自知自己从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更不会姑息养奸。
当时侮辱,伤害,觊觎过文卿远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魏洵都不会放过他们。
虽然等了快三年,但好在结果圆满。
好好待在怀中的人突然推开了自己,面前一空寒气就钻了进来,魏洵来不及反应,文卿远已站起了身。
讶异或难过的情绪还未来得及理清,那人伸手过来解开了大氅转手披在了背上,自己就这么被文卿远搂进了怀里。
温暖失而复得。
文卿远挪了一下腿,以便魏洵坐的更舒服。
他在耳边轻声道:“殿下,这才是奖励。”
魏洵埋首在他胸膛处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下巴抵在文卿远胸口处:“阿远,我怎么感觉你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文卿远说话间还握住了魏洵的双手。
“我也说不清……但和以前不一样了。”
魏洵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文卿远澎拜的心跳声。
今日看他一直面色如常,还以为他并不激动。如今听这心跳声,原来他并非无所触动。
“你以前总是等着,候着,受着,我给什么你要什么。可现在……你,甚为主动。”
文卿远胸膛宽厚,魏洵倚在其上,舒服的合上了双眼。
“那,殿下喜欢吗?”耳边传来他的询问。
“喜欢,当然喜欢!”
魏洵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
“阿远,我好高兴。”
魏洵感觉到这个怀抱更紧了,文卿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殿下高兴,我也高兴。”
窝在干燥温暖的怀中,亭中茶香渺渺,今日又难得起了一个大早,魏洵此时已是昏昏欲睡。
“殿下何时开始筹谋此事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困倦了,文卿远明明就在身边,魏洵却感觉声音有些遥远。
“当年我就没忘记……”
“谢谢殿下把我放在心上。”
“不许,不许和我说谢谢。”
魏洵双眼都睁不开了,只感觉自己的耳垂被温热的手指捏住,轻轻揉.搓,四肢百骸都在温柔乡中融化了。
“那殿下。”文卿远埋下头,冲着魏洵红如宝石的耳垂轻语,“为何要与我和离?殿下是不喜欢阿远了吗?”
魏洵皱了皱眉,轻轻锤在文卿远腰间:“胡说,我最喜欢阿远了。”
怀中之人整个身子都瘫软了,呼吸也逐渐放缓。
文卿远审视着靠在胸.前的这张脸,眸光沉沉,脸上是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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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之际,花朝之日,是皇家盛事。
御花园内,花香袭人,帝后率群臣,嫔妃携女眷,皆着锦衣华服,围坐在花团锦簇之中,把酒言欢。
祭祀花神仪式结束后,众人散开或在园中赏花品茗,或吟诗作画。
魏洵靠在凉亭栏杆上四处搜寻文卿远的身影。
花朝节亦由礼部负责,文卿远忙得是不可开交。魏洵偷摸去了好几次礼部,见这人废寝忘食,自己也不敢进屋打扰。细算起来两人已数十日未见面了。
“殿下。”严守之走进亭内,“刚才微臣碰巧遇到文大人了,他说还得忙会儿,让您先别急着找他。”
“这样啊。”魏洵放下手中的花束,略有些失望,“行吧。”
严守之不请自坐:“殿下,喝口您的茶。”
“守之,你慢慢品,其佑,再去拿点春茶给咱们榜眼,一会儿走的时候你捎回去。”
严守之此次科举高中榜眼,估计再过一月授官敕书就会颁布了。
等不到文卿远,魏洵闲聊了起来:“守之,若让你选,你想要什么官职?”
“殿下问我,是殿下有法子安排吗?”
魏洵摇摇头:“那倒不敢,我哪儿有这本事,不过闲话罢了。若你心有所属,我可以转告皇兄,只是不能算作承诺。”
“我倒是没什么宏图大志,不过想助师兄一臂之力,能对他有益,任何官职皆可。”
言下之意不就是任何官职都信手拿捏吗,严守之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子傲气。
魏洵听懂了,点点头:“你确实有这个能耐,倒也不担心去哪个部。”
“对了,上次你提及的信件,文卿远是怎么说我的?”
这件事魏洵一直记在心中,只是前段时间科举一事劳心劳力,一直没来得及再问严守之。
严守之一愣:“殿下这么久居然没向本人求证过?”他还以为按魏洵的脾气,当天就会问过文卿远。
“不问,此事他才不会告诉我呢。”魏洵看向四周,还是不见文卿远的身影,“确定他不会告诉我的事情,问了反而暴露我的心思。”
严守之捂住嘴笑了起来,好半会儿才止住笑意:“殿下,您和师兄可真有意思。”
“喔,怎么说?”魏洵来了兴趣。
“信件内容您还是亲自去问本人吧。只不过呢……”
严守之故作玄虚,坐到了魏洵身边,压低声音道:“师兄信中提到的您与我记忆中全然不同,可回到华都与您相遇之后,却又与我幼时记忆相差不大。
还有件怪事儿,见着面了,师兄反倒是和我记忆中大相径庭了。
尤其是,当您在他身边的时候。
我以前和师兄同窗时,师兄每日不过是晨起练剑,日日沉迷书海,极少显露情绪。我呀,可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文卿远。”
听出话外之意,魏洵嘴角压抑不住的翘了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还不见文卿远,魏洵觉得无趣,便拉着严守之去园中逛逛。
两人漫步于□□之中,观花之艳丽多彩,闻花之芳香肆意,加之乐者奏乐,此情此景更添几分雅趣。
步行至假山后,魏洵透过石缝瞧见了一个身影,他正想凑过去吓唬人。
只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文大人,您与殿下和离已近一年之久,何不另行考虑婚嫁之事呢?”
见严守之一脸观好戏的看向自己,魏洵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文大人,您乃我朝百年难遇的奇才,年方十五岁就即登科第,年少有为,今又荣任礼部郎中。托老夫前来打听的人,又岂止一家呢。只要您有意,这华都的小姐公子还不是任您挑选吗?”
魏洵听出是谁了,兵部侍郎高敏。
“多谢高大人好意,您刚才说有要事相商,在下还以为是有何公事安排。若是此事,就不劳高大人费心了。文某志在朝堂,暂无心婚嫁之事。有劳高大人费心了。”
听到此话,魏洵的心抽了一下,指尖控制不住的掐在了手心。止不住的感慨幸好,幸好自己已与他和离。
“文大人,您志在朝堂,与如今老夫所言的婚嫁之事,实无冲突,此次并非与皇亲国戚成婚。老夫知道您学富五车,行事也颇有手段,之前若非因祖制所限,又怎会拖到如今才升任郎中。您眼下官拜正五品,只是苦于没有家世羽翼,今若联姻,于您仕途只有益处,并无弊端啊。”
严守之脸色一变,刚想出言阻止,被魏洵捂住了嘴。
两人眼神示意了几个来回,魏洵才把手松开。
那头文卿远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勾起心中最难堪的往事,魏洵心口一阵阵刺痛,他不想再听下去,刚转身欲走。
假山后传来文卿远坚定的声音:“多谢高大人好意,只是高大人有所不知,文某已有心仪之人,余生除此人,文某不做他想。”
刹那间,魏洵只觉得自己呼吸心跳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