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哲一.夜未睡,能求的人都求过了。
平日里笑脸相迎的诸位大人,此时个个都有事推脱。
卢哲折腾了一天,不仅大理寺没进成,华都所有的府邸,都对他拒之门外。
沈又鸣大步走入卢府大堂时,只见卢哲穿戴整齐,坐于首位,卢夫人坐在另一侧抹着眼泪。
“卢大人,请吧。”
卢哲起身,回头看了看大堂上悬挂的松雪寒林图,低低叹了一口气。
卢园自看见卢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嚎啕大哭。
哭得众人心烦意乱,一狱卒上前用布条堵上了卢园的嘴,大堂里只传来阵阵呜咽声。
卢哲跪在大堂中间,冲各位大人伏地行礼。
“太子殿下,皇次子殿下,诸位大人,此事乃卢哲教诲无状,致使卢氏滋生逆子,吾身为父,罪责难逭。遵照大成律典之定,无论何等惩处,卢哲皆无辞以对,惟请诸公秉公执法,按律行之。”
这话冠冕堂皇,关键事上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
大理寺卿徐梓鸿问道:“卢大人,卢园未有一官半职,何以拿到科举题目,并且可以如此大规模的卖题舞弊,这事儿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微臣诚然溺爱幼子,此乃教诲无方之过。然微臣身为大成之吏部郎中,时刻铭记职责所在,绝无可能染指此等秽行。望诸位大人明鉴。”
“卢大人这意思,就是你儿子在外面泄题舞弊,你毫不知情咯?”魏洵语气依旧吊儿郎当。
“幼子所为,微臣确实不知,是微臣疏于管教,让逆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子不教父之过,微臣认罚。”
好一个子不教父之过,要紧的罪名一句都不承认。认罚又能罚什么。
卢园呜咽声渐渐消散,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分不清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看样子对自己父亲的决定已是早有预料。
“卢大人,卢园一介布衣,竟有胆泄题舞弊,敛财无数。本殿下大胆猜测,他定是仗着一个吏部郎中之子的名头吧?”
“殿下,幼子在外何为,微臣确实不清楚,是微臣忙于政务,疏于管教,微臣恼悔不已。”
魏洵使了个眼色,狱卒上前把卢园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又把人扶正跪着。
“卢园。”魏洵走到他跟前,“你是怎么做到让诸多举人相信你题目为真,愿意出千金购买的呢?”
其实举人们的口供,确实无一提及卢园及其身份。
要不是文卿远让魏洵暗布棋子,恐至今无人可证,是卢园指使侍从卖题给举人们。
但魏洵还想再试试,生死攸关之际,若父子并非一心呢。
卢园嘴唇颤.抖,似乎下了好大决心,最终低着头小声道:“我父亲确实不知情,都是我在外胡作非为。那些举人们都想榜上有名,什么方法传闻都愿意试试,卖他们题目并非难事。”
也是,卢家倒了,卢园就更没有指望了。
魏洵失望的闭了闭眼,无可奈何的看向魏淳。
监试御史唐澈就卷宗上的口供核对了几处细节,卢园的诸位好兄弟,买题的举人们,负责见面传递消息的侍从们一一作答,倒是与昨日口供无出入。
众官员也都表示无异议,眼看着今日此事要就此落幕了。
魏洵突然敲了敲案几:“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今日难得大家都聚集在此,有一事就一并解决了吧。”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了魏洵,不知他要做何。
“把人带上来。”
魏洵站在大堂中,央,用下巴示意卢哲卢园看向他们身后:“卢大人,卢园,此人二位可认识?”
一人被禁军押着自审讯庭门外走进,逆着光,看不清面孔。
卢哲立起身子抬手遮挡着阳光辨认。
卢园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仔细张望片刻,看清来人后,他半张着嘴呆滞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卢大人,不向诸位大人介绍一下此人是谁吗?”魏洵笑得灿烂,语气轻快,向坐在唐澈身边的文卿远眨了眨眼睛。
卢哲终于是漏出了一丝慌张的神色,很快又沉住了气:“殿下,微臣并不认识此人。”
“喔?如此吗?”魏洵兴意盎然的挑了挑眉。
凌鹤拿出数份口供一一呈给徐梓鸿及一众大人。
“来,你自己说说吧。”
那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答道:“草民,草民乃卢哲门生卢丹睿,三年前因我向卢园引荐秘书省秘书郎文志阳为其子捐官一事……卢大人,卢哲把我送去了凉州避风头。”
捐官二字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魏洵望着面色闪过一丝讶异的文卿远,冲他微微颌首。
“你胡言乱语,殿下,徐大人,我真的不认识此人!”卢哲到底见过大风大浪,还算沉得住气。
魏洵冷哼一声,禁军又押上来一人,正是文志阳。
“下官秘书省秘书郎文志阳拜见太子殿下,皇次子殿下,众位大人。”文志阳面色如土,惶恐至极。
魏洵坐回了座位,端起茶盏,只等好戏上演。
卢丹睿看了一眼文志阳,指着他不住的点头:“众位大人,三年前,就是此人寻至小民,求设法引见卢大人,欲为其子捐官。”
文志阳低着头连连否认,只是身子抖得厉害。
捐官兹事体大,在座的各位大人都坐立难安了起来。
徐梓鸿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魏洵,此事他也不敢胡乱开口。
“太子殿下,捐官一事,非同小可,您看是否需先向陛下禀报……”
魏淳品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又往后靠着,来回打量了堂内众人数次,好半晌才开口:“今日人齐,一并审了吧,人证物证齐全再回禀父皇,岂非更为高效。”
魏洵紧接着发话:“卢丹睿,既然两位大人都不认你,就由你先来说说吧,捐官一事的来龙去脉。”
卢丹睿哆嗦着点点头,好半天才整理好自己要说什么:“草民乃卢哲远房亲戚,数年前前往华都投靠于他,卢哲收我为门生,允诺日后会为我觅得一官半职。草民平日里侍奉其子卢园。卢园……”
卢丹睿扫了跪在一旁的卢园一眼,又偷偷去看魏洵,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才接着讲述:“每逢科举之期,卢园便会命我们去接触有钱的举人,暗示他们我们有科举之题在手,每人收取大约三四千贯钱,由不同人分别前往各钱庄兑换为银票保管。
卢园说就算题目都对不上也无所惧怕,盖因科举舞弊是大罪,举人们定不敢报官。
至于捐官一事,则是科举揭榜后,卢园又会安排我们找到未榜上有名且家资丰厚的举人们,为他们牵线搭桥,每人先收数千贯,然不保此事必成。
若事成,则再追加数千贯。其费之多寡,视官职之高下而定。”
卢园突然起身想往卢丹睿方向扑,被凌鹤一把按在了地上。
他的脸被压.在地面,眦目欲裂,嘴里只是啊啊呜呜的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声音。
卢丹睿往一旁瑟缩了一下,接到魏洵肯定的眼神,又继续说道:“三年前,我正在山海轩喝酒,有个店小二领着文志阳前来找我,文志阳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我们暗中在行捐官一事。我想着多赚一笔算一笔,便将此事告知了卢园。
后来,卢园让我向文志阳索取了五千贯钱……中间详情草民并不清楚,只是最后得知文志阳其子捐了一个工部的九品录事。”
卢丹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再后来,没过多久,听闻文志阳捐官一事东窗事发,卢哲便把我送去了凉州,不许我返回华都,当时卢园也被送走了,但草民不知他被送去了何地。”
徐梓鸿深吸一口气:“卢丹睿,你之供述本官已清楚,此事你若有一句妄言,本官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大人圣明,草民不敢妄言,此事句句属实,草民只望大人看在草民.主动招供的份上,量刑从宽,草民感激涕零。”
魏洵突然插嘴:“诸位大人,依我朝律法,任命官员流程应当如何?”
一众官员支支吾吾,皆不敢答话,还是唐澈站了起来:“禀殿下,依我朝律法之规定,七品以上任命官员应当由吏部铨选,吏部授官名单呈给陛下,待陛下批准后,由尚书省颁发官诰,正式任命。若是七品以下,则无需呈给陛下,由各部门主管审批名单即可。”
“好极了。”魏洵敲着案几,故作恍然大悟的看向对面一众人,“那也就是……文志阳之子得九品录事,需吏部铨选,拟名单至工部,由工部尚书批准后,尚书省颁发官诰?对吗?诸位,我有哪一步说的不对吗?”
除了文卿远唐澈,众人皆错开了视线。
“卢园收钱安排官职,刚好由吏部铨选提交名单。”魏洵跷着一只脚冲着卢哲的方向晃悠,“卢哲,你说这是不是巧合?你刚好就是吏部郎中。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吏部郎中负责干嘛来的?”说罢往右侧看了一眼。
坐于右侧末端的吏部郎中赵旭司战战兢兢起身:“回禀殿下,吏部郎中负责本朝官员选拔,任命,管理,考核等事务。”
魏洵极轻的笑了一下,又倾身靠近魏淳:“皇兄,臣弟愚见,此事每个环节怕是都要好好审视一番吧?随便一个无官无职的布衣也可泄题捐官,我大成王朝律法规定岂不如同儿戏?”
魏淳点点头:“诸位大人,此事诸位还有何提议?”
右侧一众官员皆起身行礼:“殿下裁决,殿下圣明。”
“卢哲,可还有话要辩解?”
卢哲此时也瘫软在地上,毫无刚才的辩驳之姿。
喧闹中,魏洵看向对面的文卿远,他站在众人间,面色依旧坦然自若,可是魏洵读懂了他的眼神。
魏洵喜笑颜开,此乃我献给心上人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