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成婚是大事,宫里各局各司都忙碌了起来。
内务府汇报之事琐碎繁杂,初听时魏洵还能在文卿远面前维持个坐相,听着听着人便顺着软垫歪靠了起来。
他面上听着唐内侍的唠叨,眼神却在偷瞄坐得笔直的文卿远,忍不住感叹这人可真是举止端庄,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殿下?”唐内侍的声音将他拉回了当下。
“啊,您说。”
“这书房布置,您意下如何?”唐内侍将一张图纸呈给了魏洵。
魏洵看也不看,转手就递给了隔了一个塌几的文卿远,“你决定。”
文卿远没接图纸,抬眸微微瞪了魏洵一眼,“殿下,还是您决定比较妥当。”
自那日话说开后,魏洵还担心文卿远会对他避之不及,没成想他倒是一如往常,两人相安无事。
除了时不时从犄角旮旯窜到耳朵里的流言蜚语和众人面上对文卿远态度的转变,日子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今日内务府奏报皇子府设计筹备事宜,本来文卿远出现在这里是不合礼制,偏生魏洵寻了个由头非要请了他来一同列席。
文卿远一身学识武功,但对于骄纵的无赖暂时还没有什么对应之策,也只能乖乖坐下旁听。
魏洵看他表情都知文卿远定是在担忧自己行事不合礼法,心中忍不住诽谤这人可真是克己复礼。
魏洵又将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伏低身子语气颇为讨好,“书房必定是你常待之地,就由你决定。不然他们哪里知道你的习惯。”说话间又伸.出手指去勾了勾文卿远垂在身边的小拇指。
手指触碰的瞬间,文卿远一哆嗦,他赶忙将图纸拿了起来,佯装仔细查看,殊不知一.大片红晕顺着衣领往上爬。
魏洵笑意吟吟手撑着头,眼里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书架和案几都按照你的喜好来,不用考虑我。”
魏洵第一次去文卿远那破落小屋就注意到了,此人的文房四宝和书籍摆放方式有着严格的顺序要求,就连他用膳菜品进食的先后,也有固定的顺序。
皇子府以后就是文卿远的家了,这个家魏洵只希望处处由着他心思来。
“那殿下,这寝殿的布置?”唐内微微抬头请示道。
能在宫总各局各司担任总管之人都是何等机灵。
刚进这殿内,唐内侍就瞧出魏洵待文卿远视若拱璧,并非传闻所说的那样。
看眼下这情形,皇子府的设计布置怕是都要依那位文大人的心意了。
魏洵冲着文卿远扬扬下巴,“都由文大人做决定。”
图纸立马又被送到了文卿远的手里,他抬头刚想瞪魏洵。
魏洵又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说,“寝殿也是你常待之地,由你决定最为合适。”
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一股脑的冲到了文卿远的额头上。
魏洵这边瞧着美人都神游四海了,文卿远和唐内侍关于皇子府的布置才讨论完毕。
魏洵赶忙递过去一碗热茶,“累坏了吧,喝口茶,润润喉咙。”
向来坐无坐相的魏洵直起身子,“唐内侍,关于文大人家里准备合礼一事。”聊了这大半日终于到了两人最关心的环节了。
听到此话,文卿远拨弄茶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魏洵也接收到了他略带担忧的目光。
若是父母康健,这合礼自当由二老筹备,合礼越丰盛,越能彰显父母对子女的重视。
父母若已仙逝,合礼则由家族中长辈承担筹备之责,合礼至少是父母留下的全部家资,家族若能额外添置,更为锦上添花,更显家族之和睦。
这也是文卿远先前所言,以婚姻大事为契机,取回其父遗产的法子。
“殿下放心,待内务府这几日同吏部厘清单子后便会派人送到文府。按照祖制,文大人的合礼将于良辰吉日前一月送抵皇次子府上。”
“甚好。” 魏洵满意的点点头,胸有成竹的转向文卿远,“这事你无需操心,内务府势必安排妥当的。”
魏洵心里算着日子,离合礼送到皇次子府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自己也算是给文志阳留够时间了。
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填补亏空,若是能凑齐合礼,那就算帮文卿远拿回父亲遗产了;若是这与皇次子成婚的合礼敢少一文,魏洵都势必让文志阳吃不了兜着走,也算一报文卿远挨鞭子的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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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园子内一片春意盎然,鸟鸣清脆,声声入耳。
池塘内各色金鱼悠游其间,偶尔扫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大堂屋内却是一片死寂,众仆人站在门口都噤若寒蝉。
文志阳坐于首位如丧考妣,他目光呆滞的望着透进屋内的天光。
文萧宇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面上不少碎瓷片混杂着半干的茶叶水渍。
文志阳没料到文卿远竟然真有这么大福气,被宫里最受疼爱的皇次子殿下青眼相中。
前些日子他提心吊胆,生怕皇次子或文卿远来府上找他麻烦。
没想到两人倒是从未露面,只等来了内务府与吏部核对后的合礼单子。
文志阳也想找到当日为捐官一事牵线的卢家门生,索回部分钱财填补亏空,毕竟儿子官职也丢了,无奈华都遍寻不到此人踪迹。
自己私下多次求见卢哲,也被卢府拒之门外。
钱没拿回来,还被人暗中提点了好几次谨言慎行。
搞得他是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几个月下来人都干瘦了一圈。
偏生家里这个混账儿子还不知道收敛,文萧宇被罢官已是明晃晃的警告。
他竟然还在家中日.日哭闹什么文卿远高他一等,非要文志阳再去捐一次官。
今日文萧宇又在闹,气得文志阳连茶盏都砸了。
“老爷,内务府来人了。”老管家匆忙进屋禀报到。
文志阳皱着眉摆摆手,“赶紧把这里收拾出来,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还跪着的文萧宇,“快滚回你屋子去,丢人的东西。”
小厮们刚把地面收拾干净,唐内侍便走到了正厅门口,“文大人。”
“唐内侍请进。”
唐内侍乐呵呵的在首位坐下,示意身旁的小内侍将合礼单子递给了文志阳。
文志阳接过单子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好在自赐婚圣旨颁降那日起,他就四处求告,又将家里不少珍藏宝物拿去典当,好不容易才将当日私自挪用的长兄遗产给凑齐了。
但是此次成婚是与圣上最为宠爱的皇次子殿下,他若是仅以父母遗产示人,必被扣上藐视皇权,目无尊上的帽子。
文志阳逼得没办法,又去借了重债,才算凑齐了符合礼制的数目。
“文大人,若是这单子没问题,今日这合礼便可随老奴前往皇次子府了。”
文志阳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小厮们依次将早已准备好的合礼一箱一箱抬上前来,摆满正厅。
待内侍们依照单子一一清点确认无误后。
唐内侍笑着对文志阳行了个礼,“文大人真是疼惜晚辈,准备了这么多合礼,想必文长风大人在天之灵,也会深感欣慰。”
这话说得文志阳更是抬不起头,只得硬扯着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打着哈哈。
一群人带着箱子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文志阳瘫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真可谓是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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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举行仪式的日子明明觉得很漫长,可真到了成婚这日,魏洵又觉得时间如此之快。
夜幕降临众人退下,一时之间,寝殿内四下安静,白日的喧闹仿佛一场梦境转瞬即逝。
两人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瘫坐在了暖阁上。
现下无人,魏洵觉出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他佯装活动筋骨的侧头看了一眼文卿远,对方难得的有些驼背,呆呆坐着望着茶几上的红烛,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阿远?”
这一声轻唤,魏洵都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发颤。
“殿下,怎么了。”
文卿远侧过头来,烛光包裹着他高挺鼻梁,魏洵看呆了眼。
“阿远,你真好看。”心中所想就这么脱口而出,魏洵红了脸。
文卿远低低笑出了声。
“这身喜服也很衬殿下。”
魏洵摘下发冠,扭扭捏捏酝酿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要随我一起去盥洗室吗。”
文卿远挑眉回看他,眼里写满了质疑。
魏洵赶忙摆手解释道,“我瞎说的,那我先去了,你自便。”
说罢慌忙逃离现场,隐约间还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
魏洵更好寝衣盘腿坐在床榻上,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魏洵探头望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身着寝衣的文卿远,洗漱完毕披散着头发的文卿远平日里凌厉的气势减弱了不少,整个人都更为柔和。
魏洵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说词就这么说出口了,“阿远,夜深了,我们歇息吧。”说罢自己的脸又红了个彻底。
文卿远站在几步之遥,一边梳着头发一边上下打量他,“这话,殿下是不是想了好久了?”
“没有,这有什么好想的。”魏洵挺直腰背,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
文卿远低笑不语,走到魏洵跟前,停顿片刻后,却是错开身子弯腰抱起一床衾被就要转身。
魏洵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动作,一把拦腰抱住他,“阿远,我保证规规矩矩,不动手动脚,你别睡暖阁好不好。”
话虽如此,脸却情不自禁的在文卿远背脊上蹭了蹭。
“殿下。”文卿远语气颇为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魏洵仿佛感受到隔着一层寝衣的皮肤在变得滚烫。
文卿远艰难地转回身放下衾被,又唤了一声,“殿下。”
这声音温柔极了,魏洵只觉得自己心都融化了。
见对方没有推开自己的意思,魏洵大着胆子不撒手,抬.起头,下巴抵着文卿远的胸腹,双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殿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殿下承诺过绝不强人所难。”
魏洵当然记得,只得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无比懊恼自己没事装什么君子,处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殿下,愿君安寝,夜梦吉祥。”
文卿远含糊的声音从暖阁传来。
魏洵侧躺在床榻上,用眼睛描绘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嘴里小声念叨着,“阿远,安寝。”
这一.夜,魏洵的梦,很是香甜。
而暖阁上的文卿远盯着墙上的纹饰,久久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