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朝时已快至午时,正好日头高照。
魏洵半蹲在石柱后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下朝的群臣,怎么都寻不到文卿远的身影,不免有些焦虑是自己先前看漏了吗?
自打和离后两人已是两月多未见了,今日是文卿远升任礼部郎中第一日上朝。
“殿下,咱们真的有必要躲在这里偷看吗?您想看文大人就直接大大方方过去呗。”其佑在魏洵背后扇着扇子,这大热天的可别把他晒坏了。
“唉,不去,当面见了更心乱。”
“其佑你说,他今日上朝,不知道心中高不高兴。”
身后没有回答,却传来一声低沉的闷笑。
“殿下。”
明明这熟悉的声音极为轻柔,在耳边却如炸雷般响起。
魏洵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赶忙直起身子,一回头其佑躲得老远冲着他一脸坏笑。
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前郎君,还能是谁。
魏洵呆若木鸡,还没想好托辞便被文卿远拉到了房檐阴影处:“天热,殿下可别晒坏了。”
魏洵不知道自己脸红不红,反正全身都如同在蒸桶里一般,又热又湿。
“刚才那话,殿下为何不当面问我?”
见自己不答话,这人还伸出手往头上探去。
魏洵下意识想往后躲,被文卿远搂住腰阻止了退路。
柔软丝滑的袖口轻轻触碰皮肤,带走了额头上的薄汗。文卿远一脸专注柔和,像往日那般。
这态度神色,完全出乎魏洵意料。
他想过也许两人从此陌路,也许文卿远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或者他们还能以君臣相称。
无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这般搂着他擦汗。
自己明明好不容易才下了狠心把人推开,怎么这人又来招惹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无法控制的想要向他索取更多……
魏洵心里一横,算了,被他听到就听到吧,反正自己在这人面前失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你今日高兴吗?”
他终于扬起通红的脸看向对方,文卿远眼里满是笑意。
“殿下希望我高兴,我就高兴。”
又是这样,魏洵烦透了文卿远这个态度回答他,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演戏哄他。
心里的情绪刚刚在面上浮现一丁点,对方就恰到好处的补充到:“殿下,今日我是真心欢喜。”
见对方表情真挚,魏洵心里烦躁的情绪才消散了不少,人又忍不住造作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吓我一跳。”说着谴责的话,语气却颇为娇嗔。
“是我的错,下次出现必定先咳嗽两声,免得惊了殿下。”
文卿远这一板一眼的俊俏模样,魏洵可太受用了。
加之文卿远没有问起自己为何鬼鬼祟祟躲在这里,魏洵不觉得尴尬了,仔细打量起文卿远的朱砂色朝服和金玉腰带。
文卿远不说话,摊开手大大方方任由魏洵上下扫视着他。
魏洵像往日一般给他整理了一下腰带上的香囊和玉佩。
文卿远只是噙着一抹笑意,一味的盯着魏洵,仿佛要把他脸上看出一个洞。魏洵偏不接这眼神,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轮,很是满意。
僵持无果,文卿远先放弃了。
“殿下,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知道这人问得什么。
“没有。”魏洵回答的理直气壮。
文卿远的声音极好听。
若是往日,文卿远这么温柔的发问早就勾得魏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只是现如今魏洵已下定决心,万不能被美.色轻易所诱惑。
被对方略有些审视的目光看着,魏洵依旧不退缩。
见他如此,文卿远只得行了个礼:“殿下,我得回礼部了,就先行告退。”
“嗯,去吧。”
文卿远走没几步,魏洵忍不住叫住了他:“这身衣服很衬你。”
文卿远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比往日多出几分意气风发。
“多谢殿下。”
人都走的没影儿了,魏洵还冲着文卿远离开的方向沉思。
其佑加大了手中扇子的力度:“殿下?咱们回府吗?”
“昂……回。”魏洵终于是收起了脑中胡乱的想法。
“您说,文大人今日过来就为了和您客气两句?我还以为他会直接问您和离之事呢。”
“他今日就是来试探,想让我主动说出口,哼。”魏洵想到刚才的情形,笑得有些狡黠。毕竟相识这么久,文卿远的小心思,自己还是有数的。
这人主动来寻他试探他,还特意佩戴了花朝节自己送的香囊和玉佩,便是心中在意他。
魏洵为这个小小发现雀跃不已,更为刚才文卿远没有得到答案的表情而心情舒畅。
毕竟成婚是自己强求来的,魏洵心里一直没底气。
所以两人在一起时,他总是坦诚相待,极尽温柔又体贴,万事安排妥当,只为了让文卿远舒心愉悦。
难得与文卿远较一次劲,感觉倒也不错。
“那您为何不直接告诉文大人原因呢?”
“他都不愿意直接问,我凭什么直接说,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我心眼子忒多了,且让他猜着吧。”
魏洵话是这么说,表情却很是喜悦。
本来做好了以后再难见到文卿远的准备,以为和离即失去,以为这段感情自此无疾而终。
今日看他的态度,自己居然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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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既然已经起了个大早,魏洵也不想回去躺着了,四处瞎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去了东宫。
自从遇见文卿远以后,这来东宫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
走近书房门口,魏洵就听见殿内众多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门口的侍从刚想禀报,被他一个手势阻拦住了。
魏洵退到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打发着时间。
眼前假山层峦叠嶂,潺潺溪流之上,石径蜿蜒,其间绿树葱郁,花影摇曳,一派自然风光,令人神清气爽。
魏洵掀起挡路的藤蔓拐进一条幽深小径,准备寻个舒适地方坐下吹吹风。
忽听见几个声音朝这边靠拢。
初时还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是魏洵敏锐的捕捉到了文卿远三字。
他示意凌鹤安静,自己也不作声的靠在石壁上,侧耳倾听。
“这殿下都与他和离,我看就是失宠了。”
“害,人家丢了一个郎君都尉虚名,可是七品连升两级啊。”
“你们说这升任到底是谁的意思?”
“我听说是殿下给他求来的。”
“真假?不是殿下要和离吗?干嘛给他求个好官职啊。”
“哼,要不都说文大人人如其文,里外皆风.流,这和离了都能让殿下给他讨个好差事。礼部郎中多少人盯着的肥缺啊。”
“你酸也没用,谁让你没有人家那一副好皮相好身材,我听说殿下被文卿远缠的日.日起不了床呢。”
说这话的人语调极为猥.琐,几人都发出了一阵不入流的笑声。
魏洵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不敢诋毁自己,只能侮辱文卿远。
成婚被传谣言的是文卿远,和离被泼脏水的还是文卿远。流言蜚语越多,自己这心里对他的愧疚就越多。
几人脚步走远,魏洵使了个眼色,凌鹤点点头,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本以为众人都散去了,魏洵快步走进书房,没想到顾知冉还在和皇兄讨论着什么。魏洵想着避嫌刚要转身退出去,被魏淳喊了回去。
“小厨房新做的糕点在暖阁上,你尝尝味。我和知冉说点小事,不碍事的。”
没聊几句,两人就朝着暖阁走来,魏淳看了一眼殿外:“凌鹤怎么没有跟着你?你一个人?”
魏洵泄愤似的一口咬在莲子酥上:“刚才在花园遇到几只老鼠,让他去看看是哪里来的。”
魏淳笑出了声,顾知冉面色有些尴尬,欲行礼告退,被魏淳留住了。
“你也坐会儿,咱们三个好久没坐下说说话了。”
侍从麻利的搬来圆凳,顾知冉只得在暖阁前坐下。
自打魏洵婚礼之后,两人再无私交,哪怕偶尔在东宫碰见,彼此也只是客套行礼。
魏洵一心扑在文卿远身上,此刻看着坐在面前的顾知冉,一丝久别重逢的疏离感蔓延上了心头。
“新出的糕点如何?来,知冉也尝尝。”
魏淳拿起一块递给了顾知冉,又看着魏洵等待他的评价。
“不怎么样,太甜了。”
魏洵拍掉手上的碎屑。
跟着文卿远一起用膳久了,魏洵再也没吃过任何加糖的菜肴糕点,久而久之,也跟那人一样,不爱这甜味了。
“人没长多大,口味倒是变了不少。”
魏洵喝口茶清清口,悠悠感叹道:“皇兄,还没长多大呢,我这都经历过和离了。您别老拿我当小孩子。”
魏洵察觉顾知冉扫了自己一眼,他只当作没看见。
本来只是心里烦闷,想来东宫找皇兄发发牢骚,可是既然好巧不巧让自己在园子里听见了污言秽语,那可得好好告个状。
“不过也是,这朝堂这宫里,人人都把我当小孩子哄着,唉……”魏洵故作委屈撇着嘴,又用那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望向魏淳,“皇兄~”
魏淳揉了揉他脑袋顶:“这是又受什么委屈了?嗯,皇兄给你做主。”
“皇兄,他们都说我与文卿远和离,是因为我阳事不行……”魏洵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
这话题转得生硬,魏淳顾知冉皆是一愣,前者想笑硬憋着,后者羞红了脸。
魏洵愁眉苦脸,“我这要如何为自己正名啊?”
魏淳笑而不语,顾知冉是再也坐不住了,和两位殿下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待顾知冉走远,魏淳拍拍魏洵肩膀:“行啦,知冉回去定会好好教诲乱说话的那几人,他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魏洵收回视线:“那最好,您说这世家子弟,明明自小受惠于儒师,六艺皆习。怎么德才兼备者凤毛菱角,剩下的个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账家伙。皇兄,整日要和他们相处也是够难为您的。”
“非也。”魏淳高深莫测的摇摇手:“这人啊,看你怎么用,先前告退的那几位是处处不如知冉,但也有可用之处。”
魏淳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些人自是都不及你的文卿远了。”
没有外人在了,魏洵蹬掉靴子,盘膝而坐,表情无不骄傲:“他可是十五岁就高中状元的人,这些人竟敢肆意诋毁,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文卿远年仅十七,连升两级又是礼部,自然是会遭致朝野纷纭。
你也知刚出空缺那几日,各家族派人来我这里请安的折子已累牍连篇。
若不是你抢了先,这礼部郎中大概率会属顾家或赵家推举之人。”魏淳语气一转,“此事你虽然办得冒进,但也算立了一功吧,能从世家手中抢掉一个郎中。”
魏洵苦笑一下:“无论和离一事真相如何,众人都定会说是我弃了文卿远,若是不找些要紧职位,我怕他势单力薄,在朝堂上被别人欺负去了。
这也是碰巧就有了个礼部郎中的空缺,本来我也没寻思连升两级的。不过,皇兄,”魏洵压低上半身认真问道,“以文卿远的才华及翰林院的成绩,确实堪当重任吧。不然父皇也不会应允我。”
文卿远之才,无可置疑。
魏淳也从翰林院掌院学士唐大人处听闻不少,文卿远虽只是一个编修,却在翰林院表现极为出众,同僚们赞誉有加,无不心悦诚服。
当今天子也并非昏君,不可能单是因为宠着小儿子就把如此要职委于文卿远。
只是朝堂之上,并非殿试。
只是优秀,难以服众。
“你给文卿远突然求来个礼部郎中,就不担心他应付不来?”
毕竟连升两级,又是未涉之境,魏淳还是有些担忧。
这么多人盯着,文卿远哪怕只是一丝纰漏,恐怕弹劾他的折子就会蜂拥而至。
“不怕。”魏洵放下茶盏,看着茶叶起起伏伏,“他可是文卿远,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