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宣帝带着大军进城时,前来迎接的人是校尉林敬:“恭迎陛下归京。”
宣帝抬眸望向都城城墙,依旧还是他熟悉的景象,连城墙上原本戍守的季氏玄甲军都被换下,宣帝欣慰地看向林敬:“你做得很好。”
早在得知季霆率兵直指都城旭京时,宣帝看似在殿内枯坐了一夜,实则是将萧靖安和林敬都召进了殿内,布置了他的计划。他知道三万守军挡不住季霆,也知道如今诸国虎视眈眈,更知道除了西北的晏庆无人会派兵驰援旭京,可偏偏西北此时已经自顾不暇。
所以,宣帝做出安排,守军出城以后,宣帝弃城潜逃的消息就会传出,林敬需要在此时于军中制造混乱,发生哗变,让三万守军弃械投降。
季氏的玄甲军不杀俘虏,如此,便可保存下三万守军的有生力量。
为了不叫季霆看出端倪,萧靖安需要拒不认降,且之后与林敬保持距离,做出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假象,让季霆相信林敬是真的归顺于季氏,这样,林敬便会被委派重任,接受触及核心的军务。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宣帝所预想的发展,西北之围已解,收回了东境兵权,此时他终于得空回过头来,对付将他撵离了旭京的季氏玄甲军。
“季霄那边军情告急,蒋维带人过去支援,此时城中只有臣和郡王殿下所带人马。”林敬恭敬地向宣帝叙述着旭京城当下的情况。
宣帝微微挑眉:“萧靖安也有兵马?”
宣帝对萧靖安疑心不减,林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道:“臣和郡王殿下的兵马只听命于陛下,都是陛下之兵马。”
宣帝脸色稍霁,带兵入城。
不到一年时间,旭京之主竟两番轮换,朝臣们在议政殿内再度见到宣帝时,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鞍郡郡守石见山的案子,李思懿已将事情经过详述于公文之中派人带回旭京,石见山的口供,以及各项证据都指名石见山的晋升之路乃中书令一手促成,案件本在审理之中,不想宣帝一回来,就将中书令从大理寺的监牢内提了出来。
此刻中书令正在宣帝面前失声痛哭,讲述自己被季霆和李思懿联手“倾轧排挤”的经历。
案件还未审理完毕,人就先被从大理寺提了出来,如此有违律法之举,简直叫大理寺卿气不打一处来。
此次事件之中,最气的莫过于徐太师,这位三朝元老竟又从家中赶来,指责宣帝此举不妥。
徐太师指责季霆要强行与李思懿举行婚仪行为不端时,只是被意思意思关进了监牢,一应狱卒全都好吃好喝地待着,后来季霆离京,徐太师自然也被放了出来。
季霆在朝中不见踪影,徐太师曾多次找人询问,但徐太师的家人生怕他又找白绫上吊,都是拜托其他人瞒着他,其他人自然也明白厉害,面对徐太师的询问都想尽办法地敷衍糊弄推说不知。
直至前几日问到李思明面前,李思明才不得已说出真相,并且安慰徐太师:“新主与舍妹立了赌约,若舍妹赢了,此事便可有解法,您就莫要再多操心了。”
原以为徐太师知道真相以后又会嚷嚷着要去议政殿挂白绫,不想听完李思明说的,却是沉沉叹气,转身回了乡下老家。
如今徐太师归京,却是冲着指责宣帝去的。
对此众人也没多少意外,这位徐太师向来耿直,季霆作为叛臣掌管旭京他都骂过,更遑论宣帝,从大理寺内提出一个尚背负着结党营私罪名的中书令,徐太师不来骂就奇怪了。
然而众人的心态却已然不似当时面对徐太师指责季霆那般轻松,季霆虽然嘴上说得狠,却没真的对徐太师下手,而面对这素有仁德之名的宣帝,众人不知为何,却都在心中打了个冷颤。
“中书令之举,有朕授意。”面对徐太师的劝谏,宣帝不为所动,直言道:“当年季氏权重,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不得已才调用了玄鞍郡的铁矿去炼制兵器,岑郡守之事,乃行事过程中的必要牺牲,对其女,朕会叫人给出抚恤,其它的,徐太师就不必管了。”
态度之坚决,明显是要强行保下中书令。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再有异议,纷纷拉着徐太师的袖子权他冷静,说此事尚有疑虑,不要在此时冲动鲁莽。
郡王萧靖安列于朝臣之前,一身戎装愈发显得丰神俊朗,而他作为迎宣帝归京的主要力量,先是叫朝臣们觉得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萧靖安虽是郡王,但其号召力终究不能与宣帝相比,若他不想屈居人下当一个亡国郡王,迎宣帝归京身负从龙之功乃是最好的选择。
“莫坨郡那边情况如何了?”宣帝问道。
回禀的是钱都尉:“皆如陛下所料,他们得意忘形举行了庆功宴,我们的人趁机用毒箭射到季霆,虽毒血被吸出,但季霆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已经身死,他们选择秘不发丧以免造成军心混乱,但派人送给季霄的信件,被我们给截下。”
毒箭,暗杀,又是这样的下作手段,被堂堂的帝王用去对付自己的敌人。
可如今,宣帝却并不在乎这种事被人知晓,甚至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提出问题,又叫所有人都听到了回答,为的就是杀鸡儆猴。
宣帝对众人道:“自今日起,城门关闭,不可对外泄露丝毫消息,加紧备战,防止季霄回京报复。”
“陛下……”礼部侍郎犹豫着开口道:“皇后及太子……是否该接回城中了?”
宣帝闻言沉默了片刻。
因为赶路的关系,沈贵妃小产,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这几日都在陪着沈贵妃,一时便耽搁了迎皇后及太子回宫的事务。但此事终究是要做的,沈贵妃的孩子已经没了,宣帝还是需要有太子这个继承人,让旁人觉得宣国气韵不绝。
宣帝挥挥手,同意命人去办:“那便在闭城之前,及早将皇后及太子接回城中吧。”
因为还要接着应付季氏可能会有的反击,宣帝下令叫众人即刻去准备,朝臣散去以后,宣帝看着萧靖安,语重心长道:“若非当年贤侄提供的良计策,如今这些事,也不会做得这般容易……”
宣帝所谓的良计,正是挑拨季氏与李家的关系,本来宣帝只想到了剿灭季氏之计,听闻萧靖安的计策以后,简直大喜过望。
是萧靖安说:“李家世代忠良,李相亦尽臣子之责,剿灭季氏一计,不若说与李相听,拉其入局。”
正是这一计策,让宣帝想到了把剿灭季氏的主谋推给李侪的办法,这样,他仍旧可以做他的仁德之君,骂名都由李侪去背。
本来萧靖安有此番心机,还叫宣帝有一时的惊恐,但随后萧靖安便表示,自己爱慕李思懿,望计划成功以后,能求取丞相之女。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毛头小子,宣帝听到这里心中便落了定,抬手准了。
李相之女于政绩上颇有建树,不想在情场上也有这么多的追求者。
萧靖安听到夸奖,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臣只希望臣的妻子,不要再被他人觊觎。”
宣帝笑着道:“你现在可以不必担心了。”
萧靖安微微颔首:“臣还要去与钱都尉商量城防事宜,容臣告退。”
“去吧。”宣帝挥了挥手,“朕也要去看看……”
他的话没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暴露太多,便及时住了口。
宣帝来到沈贵妃的居所,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沈贵妃,心中满是心疼,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宣帝执起沈贵妃的手道:“不必难过,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贵妃转过脸来看向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而在他身后,帘帐已被沈国舅挑起……
太子在云影宫内听到消息,几乎立时就跳了起来,拉着张绮的手道:“母后,父皇来接我们回去了!”
张绮望着太子欣喜的神色,脸上却是一派淡漠的表情。
“母后?”太子奇怪地唤了一声。
张绮挥退前来传旨的内侍,蹲下身,温柔地道:“你告诉母后,回到旭京,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太子露出迷茫之色,“母后,你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你父皇民心尽失了吗?”
“母后,你怎能说这样的话?那是父皇……”
“那是你父皇,不是永不会犯错的神!”张绮眼见儿子听不懂,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看看他做的事吧——抛下臣民携贵妃潜逃,利用敌国计策陷害季氏,如今又为了自己的帝位将中书令这种人保下!你想想看,莫坨郡郡守不肯听他号令,是真存了反心吗?!”
太子被问得发蒙,呆滞地看着张绮,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的母亲。
“若他又有别的宠妃,要立别的人为太子,你待如何?”张绮追问道,“继续像这次一样,等候着天赐良机,盼望宠妃发生如沈贵妃一样的事吗?”
太子慌忙摇头,不肯承认这一事实:“不会的,父亲只有我一个嫡子,只会立我为太子……”
“沈贵妃只是失败了而已,”张绮叹气道:“若她成功了呢?如今你父皇民心尽失,杀了他,再拥立一个孩子继位,这是多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