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太子受了刺激,哭着捂住自己的耳朵,“你为何要同我说这样的事!”
张绮眼中流露出不忍,抬手轻轻将太子的手按下:“非我故意要惹你伤心,而是你出身帝王家,本就要面对这些……只是你实在不幸,正遇上政局纷乱之时,如此年幼,就已经要做出决定。”
张绮流着泪道:“是母后的错,母后本该及早让你知道这些,不该让你到如今了还是这样脆弱……可你必须做出决定!”
“什么决定?”太子呆呆看着母亲。
“若城内,有人提议幽禁你父皇,甚至于杀了你父皇,推举你登基,你待如何?”
“母后……你别说这样的话,”太子吓得双手颤抖,“父皇不会死的,他……他是帝王,不会有人敢杀他……”
张绮眼中流露出绝望,终于明白太子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是不愿选择,而是做出了那个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决定。
张绮起身,抚摸着太子脸颊,片刻以后,收回手道:“你随内侍下山去吧。”
“母后,你不随我一起吗?”
“母后累了,”张绮转身走回内殿,背影的确透露着说不出的疲惫,“母后只想最后提醒你一句,山下……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太子望着母亲的背影,迟疑片刻,便转身同内侍下了山。
什么民心尽失,什么立别人为太子……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母后想太多,父皇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历经千难万险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来接他们,怎么会有意外……
载着太子的马车很快驶入都城,城门在后面缓缓关上。
太子见状,急忙问内侍:“母后还在城外,闭城了母后怎么办?”
“太子放心,皇后向来与李少史交好,李少史又与季氏渊源颇深,即便出了什么事,李少史也会力保皇后。”内侍安慰道。
“哦……”太子闻言,内心的确安稳些许。
是啊,还有李少史,虽然他不喜李少史跟季氏走得近,但只要能保住母后,这也勉强能算一优点。
马车匆匆驶入宫城,太子刚一下来,就瞧见了聚在此处的朝臣们,他们望向他的表情都是一脸的凝重。
萧靖安站在首位,举步来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地:“太子殿下,陛下……陛下被沈国舅暗杀了。”
太子骤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沈国舅先行潜回旭京,我们并不知情,他见到了沈贵妃,知道了……陛下命人杀了他们父亲的事。”萧靖安缓缓道出目前的境况,神色恭敬,“现旭京无主,皇后又在城外,唯能求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我……”太子迟疑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眸环视着这些大人,眼中满是惊恐。
“请太子殿下登基,”萧靖安沉声道:“殿下乃皇后之子,皇后与李少史交好,李少史又与季氏渊源颇深,若殿下登基,想来季氏不会有拒绝,毕竟……季霆掌控旭京以来,一直也没有登基的意思,若殿下登基……”
太子听懂了他的意思,只要自己登基,无论是萧靖安还是季氏,都可做掌兵的权臣,而自己只能是帝位上的傀儡。
“父皇、父皇在哪儿……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说的!”太子吼完这一句,不顾旁人阻拦,转身奔跑着离开。
众人瞧着跑远的太子,除了内侍跟着紧追几步,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
宣帝这个懦弱的儿子担不起事,众人早就清楚,若强行带回来做傀儡,恐怕对孩子也太过残忍。
更何况,宣国皇室又不是没其他人。
钱都尉出列,对萧靖安道:“殿下,太子年幼,着实不堪大任,国赖长君,还请殿下……继承大统!即刻登基!”
一干人等纷纷望向萧靖安。
郡王萧靖安素有贤名,且本就是先帝遗腹子,只不过被宣帝抢了先而已,如今宣帝驾崩,由萧靖安继承皇位,简直理所应当。
可……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道:“郡王殿下,不知陛下的护卫是由何人指派?为何就这般让沈国舅溜了进去,凭他一个人,竟突破重重防卫,杀害了陛下?”
兵部尚书将事实点出以后,众人才更是惴惴不安,此事的确蹊跷,尤其原本该效忠宣帝的钱都尉竟第一个提出要萧靖安继承大统,此事就更加匪夷所思。
面对兵部尚书的疑问,钱都尉却冷笑道:“兵部尚书不妨将话说得再明白些,直接说你怀疑有人故意放沈国舅进去杀了陛下岂不是更好?”
兵部尚书神情严肃地道:“我正有此意——钱都尉,在你看来,做出这种事的人,不该被追究罪责吗?”
“我也想问兵部尚书:若一国帝王弃城而逃,用各种阴损下作的招式保其皇位,不似人君,那杀了这帝王的人,究竟算义士,还是反贼?杀一人而避免天下万民继续深受其害,此事又该不该被追究?”钱都尉正义凛然地道,“无德帝王身死,让有德者居之,岂不是更好?”
兵部尚书语塞,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宣帝早已失了民心,他的被害,也许不少人还在心中拍手称快,的确如钱都尉所言,若真将放沈国舅进宫杀害宣帝的人找到,说不定其他人还会觉得此人是义士。
“钱都尉所言甚是,”人群之中,徐太师缓缓开口,“按钱都尉所言,帝王不为江山社稷考虑,失了民心,便该受到惩戒,让有德者居之,那么这世间,明显还有比郡王殿下更适合的人选。”
钱都尉微微皱眉:“宣国皇室之中,还有谁比郡王殿下更合适?”
“钱都尉这话说得不对,既是‘有德者’,便不该局限于宣国皇室之内,其实就如今臣民人心所向来看,人选也足够明显,正是新主——季霆。”
徐太师的话掷地有声,待真正落下以后,才更叫人震惊——徐太师三朝元老,本最该支持宣国皇室,为何会说出季霆最有资格做帝王的话来?更何况……、
“季霆已经死了。”钱都尉冷冷道。
徐太师叹了一口气:“李少史离京前,新主曾与李少史立下赌约。”
徐太师这番话出口时,萧靖安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意外,由此,徐太师便可断定,萧靖安对二人的这番赌约知情,是以徐太师也没有多啰嗦,直接对萧靖安道:“看来殿下确如少史所期望的那般,没有一昧听从宣帝之令,就是不知……少史所追求的结局,是否是郡王殿下想要的呢?”
“……”萧靖安沉默着,没有答话。
钱都尉再度开口道:“徐太师,讲这样一番没头没尾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依赌约的内容来看,新主胸有成竹,不可能这般轻易就遭了毒手,而少史恐怕也不会赞成殿下如今所为……老臣只是想劝殿下一句,悬崖勒马,尚有归途。”徐太师说着,向萧靖安恭谨揖上一礼。
众人望着这一幕,都有些莫名其妙,唯有李思明清楚徐太师言中之意。
当然,萧靖安或许也知道。
然而,萧靖安并未如徐太师所期望的一般收手,神色平静地扬声对众人道:“宣帝不仁,被国舅沈氏所仇杀,今为稳定政局,朕先行继位,王妃李思懿晋皇后,其余人等,若有反对者,皆下牢狱!”
令行禁止,周围所有带着军械的士兵们立刻亮出刀枪,一干朝臣被围困其中,兵部尚书刚准备反抗一番时,却被徐太师止住。
徐太师,这位朝中最倔之人,居然也有阻止别人鲁莽的一天,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郡王殿下若真是如此做想,那就看看这旭京城的牢狱,究竟能不能关得下所有反对你的人吧。”
朝臣挤满大理寺牢狱的事,真是世所罕见,自宣国立国起至今,恐怕也是头一回。
甚至因为牢房不够,许多人都被挤进了一处。
礼部侍郎背着手来到牢房门前,隔着栅栏瞧那些鱼贯而入,被钱都尉带人关进来的朝臣们,幽幽叹一口气,回头看一眼徐太师,见对方闭着眼端坐在草席上,仿佛入定一般不受外界打扰,也就不惹这个没趣,转向李思明道:“你说徐太师的推测会不会是真的?”
李思明不解:“什么推测?”
“新主未死。”
“……”李思明沉默着没有说话,这种定论谁也不好下。
“我觉得徐太师这番推测有几分可信。”大理寺卿凑过来,低声加入讨论:“这次宣帝带大军入城,进城之前,季霄那边就军情告急,蒋维把旭京城内最后驻守的玄甲军都带了出去,仅留一个林校尉,结果大军没受丝毫阻碍就进来了,哪有这么碰巧的事?”
“林校尉之前带守军先向新主投降的你忘了?”兵部尚书提醒道,“他投降最早,在旁人看来绝对是对宣帝失望至极了,谁能想到连他投降的事都是宣帝安排的,为的就是留下这个棋子呢?”
说到这里,兵部尚书叹了一口气:“新主的确有帝王之气,用人不疑,可终究太过年轻,或许就是因此才着了宣帝的道吧。”
大理寺卿抱着手道:“你这番猜测倒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