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的牙旗再次挥舞在南山阕上空时,南岭的战事也是一触即发。苏云从匈奴部落回来,因为他并未得到部落首领的全部支持,所拟定的计划也不见得能够实现。
匈奴瞻前顾后,想要隔山观虎斗,当他回到南邦之后,自然并未得到朝中大多数人的支持。
不少人针对他的计划甚至提出了质疑,苏云此举本就冒险,一旦失败,南邦又将再一次被大熙朝廷打压。
南邦实力被削弱,那虎视眈眈的云罗便有了可乘之机。
武将主战,建功立业才是毕生追求。可没有朝廷的支持,苏云也无法擅自调动兵马。
回到南邦这些时日,苏云四下奔走,说服朝中的臣子,希冀着能在朝堂之上多一些支持的声音。
可数日光阴,收效甚微。而当苏云一筹莫展的时候,南邦王的三王子登门造访而来。
南邦王年事已高,几位王子明争暗斗已久,其中又以三王子势力最弱。因而苏云在朝堂说出他的计划之时,三王子便动了心思。
如若事成,不光南邦王能对自己高看一眼,朝中的大臣想必也能重新考虑王储阵营。
有了王储能声援自己,苏云自然乐见其成。
然而此时的势弱却成为了三王子最大的优势,苏云的计划南邦王其实也是心动的。可事关重大,朝中迟迟定夺不下。
三王子此刻在朝堂之上主动请缨,南邦王对自己这个儿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南邦同意出兵,苏云内心欣喜不已。三王子身为统帅,苏云为副手,军营将士应当听命于谁人,不言自明。
三王子对于战事的布置,让苏云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三王子急于建功,在调兵布阵上很是冒进。
交战之中运筹帷幄,战情瞬息万变,过犹不及,冒进、退缩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苏云自问自己的计划应当是万无一失,可还未交战,任谁也无法有十足的把握。
可三王子似乎对此很有信心,迫不及待地召集军中将领商议攻城之法。三王子是南邦王亲封的出征大将军,下首几位副将自然心知肚明。
王子此番出战所图,主将命令自然便是军中铁例。苏云心有不满,可真正筹谋之时他才发觉自己人微言轻。
其余副将在军中多年,深有威望。而苏云这几年却因着密探的身份,在军中的地位不复当初。
军中他的心腹手下早已暗中被人边缘化,作战商讨对策之中苏云很是被动。定夺之事屡次三番被否定,三王子心中的热血翻涌,自然不喜旁人冷水浇灌。
此刻南邦的军队被围困在翁城之中,苏云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丝悔意。箭楼之上南岭军中的将士蓄势待发,四十八箭窗中弩箭已然就绪。
只等着一声令下,箭羽便能如雨点般射向南邦的士兵。李泽逸站在城楼之上,目光睥睨着看向战马上的苏云。
李泽逸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他手中的弓箭直指苏云。苏云望着大熙尊贵的扶南王,他猛然间记起了那年入宫朝贺,南邦的使团居于下首。
永阳帝高高在上,接受着文武百官乃至使臣的祝贺,他只能远远地看了一眼。而此刻李泽逸居于高处,俯瞰着他们,可他心里想得却是,他们两兄弟真像呀!
上位者的高傲、冷漠,不怒自威的眼神望着你,仅此便让你不得不臣服。那眼神之中的满不在乎、嘲讽甚至还在可怜你,他看对手如同蝼蚁一般,生死尽数只在他一念之间。
不知为何,苏云内心深处竟有了些恐惧,两人目光还在僵持。李泽逸的弓弦拉满,他就那样对着苏云,却迟迟不发。
苏云身旁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漫天的箭雨好似绕着苏云一般。秦峰在李泽逸耳边耳语几句,李泽逸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将手中弓箭收了势。
苏云知晓,南邦将士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而已,败局已定。自己的计划早已在暗中出了纰漏,却还不自知。
三王子的交战计划正中南岭军的下怀,南邦士兵所剩无几,大多也是身负重伤。
李泽逸负手立于城楼上,声音掷地有声,“南岭前线来报,贵国三王子英勇杀敌,已然战死沙场。”
此言一出,城楼之下幸存的南邦士兵面露惧色,主将战死,此战胜败已然明了。
而现下大家皆被困于城中,谁人刀俎、谁为鱼肉一目了然。
李泽逸将城下将士神情尽收眼底,大笑两声道,“不过本王出于两国交好,已经吩咐下去,”停顿半晌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要将三王子的尸首妥善收好。”
他着重强调了“妥善收好”四个字,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消息,也是本王方才收到。云罗陈兵南邦边境,不知是何缘故呀?”
云罗南邦素来不和,南邦战败消息还未传出,云罗便已收到风声,此举无外乎于趁火打劫。
而三王子战死,那另两队伍势必也已成为残兵败卒。此时若不投降,还有一个云罗虎视眈眈着。
南邦人兵分三路,三王子带一路人马攻入南岭城,此路人马不多,主为造势。
主帅统领,旁人自然以为这是主力所在。实则苏云带着的第二路人马才是出征的主力,另一位军中副将带着人马夜袭雷州。
可雷州赵李二位大将镇守,况且雷州的将士等候多时,只等着亮明手中刀枪,战场拼杀一番。
李泽逸其实并未料到苏云会带着一路主力,他对战苏云不过是借机为了报张起之仇。
战场上刀剑无眼,趁此时机击杀这位暗杀了自己帐中一员大将的探子。如此良机,无人愿意错失?
可当秦峰在他的耳畔说出那位三王子战死的消息时,李泽逸却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杀苏云了。
他便要苏云活着,战死沙场是一名将士最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不能让苏云享受着荣耀光环离场,他偏要留着苏云一命,让他看着南邦战败,看着自己处心的筹谋付诸流水。
那样的活着才是折磨,费了如此心机却还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命运,挣脱不开。南岭的上空风云变化,雨水冲刷着脚下的土地。
城中尸横遍野,血水、雨水交汇,不知究竟流向何处?雨点肆意地打在苏云脸庞,似是嘲讽着他此刻的不自量力。
雨水能冲刷一切污秽,可却难以冲刷掉时间的印记。苏云的内心悲凉不已,云罗想要横插一脚的举动,让南邦不得不与大熙求和。
战败求和,苏云自然成为了南邦的众矢之的,消息是他带回来,主张力战的也是他。
无疑苏云便是那个最好的受过者,偏偏他也将所有明枪冷箭全盘接受。南邦屈膝求和,两国的谈判就定在雷州。
雷州位置居中,于南岭、南邦路程相近,对于两国而言属于心理上的舒适区。丧子之痛让南邦王心神俱疲,对于大熙提出的决议悉数赞同。
苏云深知大熙须在南邦与云罗之间制衡,自然需要南邦这道隐形屏障。南邦王虽已授意,可苏云在谈判桌上依然据理力争。
此时的南邦还有什么据理力争的筹码,不过是谋求一丝喘息之机罢了。
两国使节谈判结束,已值黄昏。谈判桌上紧张周旋,多番较量下来竟花去了两三个时辰。
南邦使节面有不虞,任哪个战败方也不会喜欢此等场合,可礼数却还是不能输了。
双方使节相互见礼,便要就此作别回国复命。就在南邦使节将要走出雷州大营之时,李泽逸信步朝他们而来。
李泽逸将南邦众人打量一番,最后将眼神落在苏云身上,缓缓道来,“半月来云罗也让贵国吃了不少亏吧!”
李泽逸语气不善,南邦使节面面相觑,只道来者不善。碍着李泽逸的身份,也不敢妄自反驳,倒是苏云说道,“多谢王爷费心了。”
李泽逸轻笑道,“苏将军,才是要多费心。”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李泽逸目送着南邦使团一行人上了渡口,坐船离去,秦峰跟在身侧,眼神阴翳盯着那艘飘于海上的大船。
李泽逸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本王知晓你心里憋屈,仇人近在咫尺,却动不得。此番回南邦,苏云的日子也不得好过,自己潜心钻研一番,到头来却成了朝中的罪人。”
秦峰神色这才有了变化,李泽逸还未动身回南岭,京都的旨意便已到了雷州。永阳帝旨意,此番雍州、南岭征战有功,况且南山阕重归入大熙,乃是功德一件。永阳帝大赏,命战事中的有功之臣进京,中秋将至也算是家宴。
秦峰脸上却不见喜色,看了看李泽逸的面色才开口道,“圣上的意思,还要……”
接下来的话他并未说完,李泽尧旨意言明扶南王入京须携带世子一同。叔侄未曾谋面,借着家宴话一话情谊。
李泽逸长叹口气,轻笑两声云淡风轻,似是未受旨意影响,“圣上想见见自己的侄子也无可厚非,世子虽小,可总要见见外间的风云。这是他身为皇家人日后需要历经的,早晚如此。况且圣上这并非旨意,乃是家信。王妃那里自有本王去说,你切莫多言。”
“末将知晓。”
南山阕战事刚歇,雍州军将后续料理完毕之后,就地休整起来。此番动作让匈奴各部落暂时松了口气,就当部落各首领还在观望之时,雍州军从南山阕一路向西,横扫匈奴各部落。
先前若想一击匈奴,绕不开什平;如今南山阕收归囊中,出兵调兵根本无须在意什平。
收回南山阕之后,雍州军丝毫不曾松懈,整装待发只等着一声令下,一鼓作气开拔直击匈奴。
余下的将士留守等待雍州府派人接管,季长安和陈远带着剩余的人马迎击匈奴。张鼎所组织的起义军们也响应加入其中,南山阕对匈奴的滋扰也是深受其害。
现下重归大熙,能为军中效力,建功立业自然也是这些起义的百姓所期望。季长安和陈远决议将起义军中一部分留在南山阕,这些人对城中情况了解颇深,有他们在此,也对雍州州府接管南山阕有所助力。
另一部分人员则跟着陈远和季长安开拔,这队人兵分两路,一路跟着定西军直刺匈奴后方。
张鼎带着一路人则跟着边西军直奔匈奴王帐,匈奴部落前后夹击,交战之后溃不成军。
叶初阳、云清和木枫留在南山阕城中,莫芊凝则要求跟着边西军去打匈奴。明筠沣不在了,叶初阳自要担着照顾师弟妹的责任。
他并不赞成莫芊凝跟随军队开拔,可他也知晓莫芊凝做了的决定没人能够动摇。
而这一路所历经的世事,莫芊凝见识到了很多。自从踏入西北之后,她深深被西北广袤辽阔所震撼。
一草一木好似融入了情感,变得鲜活。纵马征战,横刀所向,她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那样的感觉。正如四人离开扬州之际,桑榆说的那句,至此鲜花赠自己,纵马踏花向自由。
脚下所踏疆土,乃是一刀一剑一枪一戟拼杀而来。为了心中想守护的,去厮杀、去拼命、去战斗。
莫芊凝手紧抓缰绳,一记旋身从马上飞踹冲将上来的匈奴兵,而后回身坐稳,直冲前去。她左右两剑直刺向敌人要害,敌人身体还未倒下之时,她已奔赴下一个厮杀阵地。
回到雍州之后,陈远还将莫芊凝的英勇说与李泽敏,言语之间对其颇具赞赏之意。
李泽敏见到莫芊凝是在雍州府所办的庆功宴上,一见她便觉得与莫芊凝投缘。
早先年间,长公主也曾是马上将军,如今边西军又重归视野,军中将士士气大增。
发展壮大指日可待,李泽敏问道,“你可愿留在军中为本宫效力?”
莫芊凝颔首,李泽敏连说三声,“好”。越看越是欣赏,笑道,“依本宫看,日后边西军中女将,要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