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桃花酥你觉得怎么样?”刚刚张寒星让那个小男孩先下去,现在怎么又端着新点心过来了?“这是我做的桂花龙井糕,清爽解腻,姐姐你尝尝。”
张寒星很少这么手足无措,迅速接过盘子,“挺好吃的,谢谢啊,你先下去吧。”
“小谷,就坐张大人旁边。”文英喝得红光满面,“新来的小孩,做饭可好吃了,养这么多俊俏小生,光我一人享受可不行,我有的,姐妹们也得有。”
这就是张寒星每次都要壮着胆来王府的原因,不好驳主人面子,只好转移话题,“我看也有不会乐器的,那养他们是......”
“当然是别有长处了。”
这话张寒星都不敢细听,她这些知识全是比她小四岁的文英给她补习的。
“有习武的,擅绘画的,也有纯纯只会读书的,也有什么都不会但皮囊实在可人的。”
张寒星实在是想不通,现在又不是女尊男卑,男子养不活自己的朝代,“他们真的愿意吗?”
“当然了,你不是富婆没法理解,全天下九成九的男子都想找个貌美如花又出手阔绰的女子养着自己。别看他们有高冷的,有看起来脱俗的,有满口春秋大义的,骨子里都是拜金的。”
张寒星还在纠结那句,“你竟然说我不是富婆。”
“这不是很显然吗?那换个说法,你...不是很有钱,没关系,权力也是强力媚药。所以想来我府上真是乌央乌央的。那他们自己想来,我也不能不给他们一个家呀。”
张寒星思绪混乱,低头喝了一阵子闷酒,看着舞剑的少年的身姿翩然,银鞍白马,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瞬间在天地间散去了。
“寒星姐,看上哪个了,挑一个带走。”
张寒星摆了摆手,“我成亲了。”
“哼,你不会是信奉一夫一妻,被一个男子束缚一辈子吧?这还是你吗?”
昭华刚刚睡着了,现在讨论张寒星的私情,她可来劲了。
“那老头子有什么可束缚的,不过你这儿确实没有能及小霍将军英姿勃发的。”昭华拄着下颌看向张寒星,张寒星面色却波澜不惊。
“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说不定他现在儿女双全......”
“大腹便便,油光满面。”文英不给张寒星任何机会怀念霍衍,“我从小在军营长大,翩翩少年郎全部都会变成油腻大叔。”
那年的张寒星初露头角,办案时不免莽撞强硬,得罪不少官员,公主便派了自己的侍卫霍衍保护她。霍衍教她骑马射箭,亲手磨了匕首教她防身,那样气宇非凡的青年,张寒星说不动心是假的。
喝了很久很久,小谷走了,昭华和文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张寒星躺着饮酒,恍若身在银河。奇怪到底是胃填不满,还是她的心如无底深渊。
深渊潭底的霍衍,不知该如何回忆张寒星,这个应允了他的求娶,随即又踩着流放霍家满门的功绩,自此平步青云的张大人。
春满鳌山,夜沉陆海,一天星斗。
被欺骗的回忆糊涂又清晰,疼到千杯美酒解不得。
昭华的酒量没那么好,但又爱喝,现在拉着文英去吐。天旋地转间,似乎听到打板子的声音。昭华扶着花墙去看,是一位少年郎被王府的教习姑姑打了手板。
“干嘛打他?”
但教习姑姑没有听到公主的嗫嚅,打完板子就走了,文英赶在公主险些跌倒时扶住了她。
“王府的男子是不许说方言的,但他刚从南方来,还改不了,只能打了。”
“京城里哪里的人都有,为什么不让说方言。”
文英的声音慵懒缱绻,“操着一口方言,怎么伺候人啊?”然后又对少年严厉呵斥,“我只给你十天时间,说不好官话,王府可留不了你了。”
少年羞愧着行礼,目送公主与主人离开。
张寒星府上的老姚,已经问了好几次,她什么回来,有没有人护送,要不要去接。一直到子时初刻,接到王府报信,才终于放下心。
张寒星许久没有喝多了,脑海中的回忆越来越多,越想压制越多。
直到星星和她们都睡了,张寒星才终于醉了。
寂静的深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怨恨——
“他怎么会藏这么深呢?是要多忍辱负重,浪费我那么久的年华呢......”
殿试放了榜,鸿雁台也在长公主钱能通神的帮助下,即将完成重建。今日昭华将张寒星与文英都召集来明雪楼,“终于有一个空间,没有皇帝和朝臣的暗线,能让我们肆意议政了。”
“不会连公主府......”张寒星警惕,昭华的处境这样凶险吗?
“目前没有发现,我毕竟是监国长公主,群臣都知道母皇留下的印信,在皇帝弱冠前,这两年内我都是依旨参政议政。不过小人难防,警惕些好。”
昭华居于主位,清清嗓子,“张寒星,东方文英,今日是一次严肃的议会,要讨论的是,如何让母皇的利女策,存续,传扬,甚至光大。”
张寒星作为女帝誓死的追随者,有太多话想说了。
“女帝生前想要推行的许多新政都阻碍重重,自从大病后,本来推行开的新政,更是被有心之人倒退回去。我身为监察使,但凡能为匡正律法贡献一份力,我必责无旁贷。”
“你是法家的铁腕手段,我信你。皇帝与朝臣都对利女策虎视眈眈,我们应该列出不容更改的底线。比如母皇提出的女儿可同儿子相同比例分得财产、田契,这是基本国策,绝不可以让步。还有女子可独立买卖房,地,商铺,可做独立户籍主,无须家中男子同意,这也必须保留。”
“我还想推行一条新策。”
昭华思考这一条很久了,但没来得及呈告母皇,就遭了弟弟暗算,“听涛楼这案过后,还契令不但不能让步,还要扩大。我想将仆从改为聘用制,全大梁的仆从都不再是卖身给主家,而是由官府登记户籍信息,招工的人家到官府招人。”
“这项新策推行起来,难度也太大了些。”文英甚至能想到那些官员会用什么借口反对,毕竟家中的仆人当作小猫小狗给口吃食就行,现在要花钱聘请,阻力一定巨大。
张寒星也有困惑,“而且...如果给富户施加太大的压力,他们被逼急了,不返聘遣散的仆人,造成大量失业,不是徒增动荡吗?”
这些昭华都考虑过,“可我仍觉得能找到办法,同样是娘生爹养的人,不能因为穷就只能跪着,只配一辈子伺候人。还了身契,遣散出去,他们未必不想做其他行当,除了服务他人,还有许多行当缺人。我也知道一时间会造成游民冗余,但我找你们来又不是想听反驳,想办法呀。”
张寒星想到一个办法,“不知公主听说没有,临海的宝安商业发达,先帝给了宝安自定部分法规,本地自治的政令。这项新政若从京城先行推行,那群老顽固必将群雄粥粥,所以不妨在宝安先试试。”
“若效果不佳...”文英心虚看了看公主,“公主还可以把锅甩给宝安知府。”
“你......那就先这么定。还有一事,我前几日给皇帝上书,问百工考能否恢复。他竟然说如今天下儒生都更希望走科举正途,而钻营百工者,未经十年寒窗苦,仅凭雕虫小技就能做官,那些儒生不服。”
“钻营百工?”张寒星不乐意了,“我当年也是废寝忘食学了算学,农学,商贸,地理,百工技艺,这才从上万人中考出来的。”
文英也不屑一顾,“说到底还是女性参与了,瓜分他们的利益了。百工考不限年龄不限身份,我参考那年,一个七岁女童作的诗,给国子监翰林都气哭了!”
昭华也气笑了,“酸死那些儒生得了,自己考不过女子,找这些可笑借口。我又提议重开女考,皇帝同意,但规定女考中榜者只能从事蒙学教师,或是医女,其他行业不得参与。”
“我还不信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张寒星闪过一个想法,“此前几届的百工考中,也曾有仕途不顺,或干脆没机会被安排岗位的女考生,臣想请示公主,鸿雁台,是否可以从她们中挑选?”
“这个权力交给你。既然皇帝把路堵上了,那就另开一条,他不想看到新的女官,那现有的女官,就要更加发光发热。我们女子生来就更难些,要想掌握话语权,我们必须要站在不可能被忽视的位置。”
很奇怪,男子似乎天生就能团结在一起,而女子间,却总会更在意无关痛痒的小事,而萌生妒忌,而产生天然的嫌隙。可这样大错特错,对于天底下所有人来说,最最重要的都是权力,占用资源的权力,支配他人的权力。权力有可能来自父母,有可能来自教书先生,但今后,要来自女子自己。
去团结,去抢夺,去狩猎,去流血,去斗争,去庆祝,去共享胜利果实。
“文英,从今天起,张寒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工作时间,收敛一下你的性情,给我维护一下鸿雁台的形象。对外也可以说鸿雁台的背后是长公主,而你们俩,是本宫的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