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起身,“刚才议论的这些,都不要对外泄露,眼下,本宫要你们查听涛楼案是谁在背后煽动。算了,直接查那三巨头就行,反正这几个大家族妻妾儿女各种族亲那么多,总能挑上错处。寒星你那账本呢?给我每一家挑一条能打到七寸的,端午前我要收拾他们一次。”
“臣遵旨。”
昭华的车驾离开鸿雁台,她要进宫一趟。
文英兴奋不已,撸袖子开干,“张大人,让我去查吧,那三巨头这些年敛财无数,要不是祖上庇佑,家族势力繁杂庞大,早被女帝端了。”
张寒星提笔回信,“你不是听到公主说我有账本吗,我已经查到了,户部尚书冯家多年前经营众多青楼,若推翻还契令,对他们最有利。而且还想用此事向皇帝讨个好,既养肥了自己,又庇护了族人高升。”
“冯老头子七十多了,还想着敛财呢,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真是我辈楷模。”被张寒星白了一眼后,文英收敛一些,“那你刚刚怎么不呈报长公主啊?”
“你看看鸿雁台,空空如也,得修个简报处吧,要有个架阁库吧?得撑撑牌面招人吧?可公主就给那么点钱,我只能战术拖延了。”
“也对,反正堂姐那么有钱,坑点儿没事。那张大人,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
“还真有一项,你来筛选整理此前百工考后未分到公职的人才,科类不限,性别年龄都不限,举人资格及以上。”
接到这个工作,文英可太兴奋了,“好,那我如果有相识的,适合鸿雁台的人才,可以举荐吗?”
“若是人忠义,品行端正,最好有超乎常人的天赋,鸿雁台当然欢迎。”
“属下定不负使命!”
朝晖殿的大门敞开,长姐回宫,皇帝都要笑脸上前来迎。
“长姐近来可安好?登基大礼上未见您,朕甚是挂念您的身体呢。”
演给谁看?
昭华冷着眼就直接走到左位坐下了,大门关闭,殿内一个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没有。
“东方雉奴,你这个皇位怎么得来的,我对于自己如何被暗算都清清楚楚,你以为母皇不知?丞相不知?”
中书令宋宸当时力挺二皇子即位,一手设计了糖杀案,坐实昭华公主敛财,把二皇子送上帝位。如今,宋宸想要取代功追四代的曹丞相,做这大梁的护国柱石。
皇帝也才十七岁,那场政变他虽铁了心,但其中的波澜他也不可控制,如今对长姐也存了一丝亏心吧。
不过一丝也没有多少,风大的时候,就消散了。
“前些日子殿试,感谢长姐为我着想。”
殿试昭华没去,新帝即位,殿试是新帝与未来臣子第一次见面,她还是得帮弟弟树立天子威信的。
“建设大梁也是我的责任。拱手让了江山,我输得起,但你若担不起天下共主之责,我如今有监国之权,重大政令颁布,皆需你我两人印信,为了大梁安定昌盛,希望你万事慎行。”
今日昭华进宫,是和皇帝商讨一笔钱的使用。现在多出来一笔钱,是父皇那一朝的池女官的新政下,为皇家持续赚的钱。而女帝遗诏中表示国库开支皆由皇帝长公主共同定夺。
昭华先表态,“我不同意建寺庙,若是给佛镀金身就能拯救百姓于水火中,那你这个皇帝应该让佛祖当。整日顶礼膜拜香烛供奉,不如多看看民间疾苦,这笔钱必须花到百姓身上。我提议蒙学延长学时,三年太短了,你知道现在有些地方,十一二岁的女儿就被爹娘定亲换钱吗?我觉得至少让女子读书到十六岁。”
但皇帝也有理有据,“说起那个蒙学,此前有先生借看管孩子为由,猥亵女学生,你是不是气愤不已?这还只是看不出美丑的十岁以下的孩子,读书到十六岁,父母不觉得危险吗?朕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但哪有那么多女先生?”
“那就开女考啊。”
“朕同意开女考啊,大梁各州都缺女先生和医女,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但还有那么多擅机械,擅制瓷,擅商贸,擅百工的女子,她们就没有机会服务大梁了呀。”
皇帝也头疼此事呢,“上次朕不是解释了吗?哪有空缺呀,母皇已经设了许多新官职,但如今这些官职都满员了,最新一批的进士都不知道能分到什么职位,你再开百工考,百姓备考也是费心费力,最后没结果,皇家能这样口头承诺吗?”
“我就说那些老臣该退的就退嘛,统一到六十岁都告老还乡,为大梁奉献了一辈子,花甲之年一身的病,本来就该颐养天年。要给后辈机会呀。”
“哪有那么容易?能做到二品的,哪个不是花甲之年了,就说朝堂上你能让谁退?曹丞相吗?”
曹丞相当然不行,四代严选就这么一个肱股之臣,若宋宸做了丞相,昭华更是寸步难行。
吵了半日,这笔钱若给工部修筑水利工事,怕他们巧立名目贪墨;若给边境将领慰军,怕钱到不了士兵手里,反倒壮大了诸侯势力。好像给谁花都有风险。
“禀陛下,长公主殿下,新科状元沈惠山,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公主起身,“那就先补贴书商吧,书的价格普遍太贵了,提升印刷术,压低书籍价格,让更多百姓读得起书,这总归同时遂了我们俩的意。”
“就听长姐的。”
“既然陛下还有事,那本宫先走了。”
“长姐且慢,这位新科状元在策论上恰好写了平民教育和书籍的普及,不妨一起听听。”
从见到沈惠山的一瞬,这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便不可控地忘了呼吸。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从前见到官家小姐爱上一个男子就要死要活,是矜持也不顾,礼义也放下,亲朋都抛却,昭华还觉得可笑。可如今,她也误了芳华。
沈惠山陈述的每一个字昭华都能记住,如今真能见识什么叫芳兰竟体,什么是沅芷澧兰。
直到皇帝询问他怎么会对印刷技艺如此了解,沈惠山回答,“微臣的发妻一家,正是开雕版厂的商贩。”
打断了昭华对未来的所有设想。
那日昭华离宫,脑中一阵惶惶虚空。明明他向自己行礼的举手投足还历历在目,仿若就在自己家中,与夫君的琴瑟和鸣。转而却平静说出发妻,将昭华狠狠推离自己的生活。
回到公主府,奢华如宫殿一般,一样被黑夜笼罩。
“快掌灯啊,再给公主绊到。”何春藤催促,一边环在公主身旁护着。
“公主息怒,刚刚点了,实在是风太大......”小丫鬟焦急跑到公主前方掌灯。
可昭华根本不在意,甚至不想看到光亮,原来人在夜里真的愿意多想,原来她们说的顾影自怜,感叹的对影成三人,都不是矫情。
“春藤。”
“属下在。”
昭华茫然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觉不觉得,公主府太孤寂了些?”
何春藤全然不知公主在惆怅什么,但这状态,与女帝驾崩时,公主的愁肠寸断没什么差别。
“公主觉得闷,找个舞乐班子来?薛兰波薛大家可以吗?”但公主似乎听不进去,何春藤从未见过公主如此神色,仿佛被击碎了所有的高傲,是皇帝说了什么?
因为昭华的人生中,除了皇位,还没有过得不到的东西。
甚至今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若让她在皇位和沈惠山中选一个,她甚至想选沈惠山。
她疯了,如同着了一场大火。
“沈惠山。”
春藤靠近,想听清楚,就听到长公主下了严肃的命令,“给我查今年的状元郎,家底,品行,成婚了几年,发妻是什么人,有没有孩子,给我去查!”
“遵命公主!”
乍疏雨,洗清明。
和监察院完成了交接,张寒星原本手下的四个探员,两个巡按都跟着她来到了鸿雁台。但监察院放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许多涉及女子的陈年疑难案子,一股脑打包转给了鸿雁台。
登闻鼓前一晚刚刚搬到大门口,翌日清晨,张寒星刚在明雪楼给众人开完晨会,就听到登闻鼓响起,来者名叫谌渔,南城民户女。
“堂下状告何人?”
身形瘦削的谌渔不卑不亢,呈上厚厚一叠状纸,“民女谌渔,闺中密友许慧娘十日前生育后自尽,民女搜集了证据,状告其母,及其公婆与夫君!”
按律先核对上诉人身份,李巡按查明后,报给细读状纸的张寒星。
“大人,此女三年前参加了百工考,取得了举人的身份。”
“难怪状纸写得这样条理分明,原来是位女举人,后来你...弃考了?那给本官讲讲,你和慧娘的故事吧。”
南城多为大院杂居,儿时的谌渔与许慧娘就是要好的玩伴,后来又一起上蒙学,谌渔喜爱经史,慧娘尤爱诗词,但慧娘的母亲不喜欢,她认为女子即便读书,也该读《女训》《女则》,将来才能做相夫教子的完美妻子和母亲。年少时的谌渔还能帮着慧娘反驳反驳许母,以为许母骂不过自己,便会逐渐打消这样的顽固想法。但许母只是表面稳住女儿,慧娘一到十六岁,许母便立即安排相亲。
起初的慧娘也以为可以敷衍过去,因为这些男子有的脏话连篇,有的啃老终于游手好闲,有的在外养了好几个外室,慧娘只是与他喝杯茶都怕染上脏病。慧娘觉得母亲总不会让自己嫁给这种人。
这个时候谌渔也发现了此事,但二人一商量,许母性情偏执,认准的道理很难改变,直接反抗怕她更加偏激。刚好谌渔决定报名百工考,建议慧娘一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