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两侧垂着的长发被风吹得飘在眼前,许余容刚理好一边,手机又开始不停地震响,低头看了一眼,压好的头发又被风吹起。
许余容皱眉,又想伸手时额前的长发被人轻轻握住理到后面,微凉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耳垂。
手机铃声被她摁停,她下意识抬眼,与一双沉静而温和的眼睛对上。
他大概是看不下去了。
许余容说:“谢谢。”
褚知言收回了手,视线却又微微往上,留在她额前不动,还是那个问题:“是在找我吗?”
“嗯。”
他的目光明明很轻,可存在感很强,许余容解释:“我没注意,摔了一跤。”
褚知言终于不再盯着她额头上包扎好的伤,又慢慢看下来瞧着她的腿,低声问:“腿也是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腿……”
许余容想:他明明一直走在前面,她下车看见他,他转身走后她都没见到他回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褚知言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眼,好像是觉得无聊,转去看后面的车水马龙:“听见的。”
十一月的天黑得很快,只是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就已经暗下来。
他们之间不过才一步多的距离,可褚知言的身影还是随着路灯的亮起而隐入巷口斜下的阴影里,一步之遥,就像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雾,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于是许余容又上前走近了半步。
半步,她和他一起藏进灰暗的阴影里。这是一个对家人、朋友、伴侣来说都很正常的距离,可放在他们身上,气氛就显得有些怪异和暧昧了。
这样的距离,让她又一次感受到那抹清淡的青茶香。
而褚知言已收回了那道无聊得看向其他地方的眼神,他垂眼望着她,眉眼冷淡,声音亦平静得无趣:“为什么找我?”
许余容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曾几何时,他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是在他们刚开始交往不久,她不记得那次是因为什么去找的他,只记得当她突然出现在他楼下时,他抱住她问了这句话。
只不过,当时的褚知言看她,眼里是带着笑的。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
好可惜,这点她也忘了。
许余容眨了眨眼,有些话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想见你。”
他的曈仁颤了一下,她想细看,可又很快听见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青茶香中,潮湿的水气似乎变得更重了。
不知为何,她不想再看他的眼睛,可视线下移,又瞧见他指间漂亮的银戒。
他皮肤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适合这种银质的首饰。
很好看。
可许余容的声音,还是不知不觉地轻了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
“余容?”
不确定的男声突然出现,打断了许余容的声音。
许余容还没回头,抬眼时先看见了褚知言的表情。灰暗的阴影里,模样英俊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身后,神色难辩。
他的脸上,瞧不出一点好脾气的样子。
许余容在看见白钰时,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烦。
另一边就好像装了监控一样,无比准确地在这一刻拨了电话过来,“母亲”两个字随着铃声一起振动,如此明晰的两个字,许余容眼里却只看见了——很烦。
她被爷爷叫走时没有联系她,被打时没有联系她,在医院时也没有人找她,可白钰一出现,“母亲”就又出现了。
“余容……”白钰很微妙地看着他们,但并没有因此收起自己的想法,“我们聊聊吧。”
“我不想。”许余容挂了电话,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我觉得我在短信里都说得很清楚了。”
她平常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生硬,可她今天摔了跤挨了打,身体很痛,现在看见不想见的人心情也很不好,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多纠缠下去。
“可是余容,”白钰欲言又止,眼神几次撇过她旁边的褚知言,有些顾忌,“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难闻的橘子味又释放过来,褚知言不动声色地又盯向她,可只瞧得见她的背影,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小白......”
话还没说完,许余容先感受到了突然变得浓烈的青茶香,她顿住回头看了一眼。
褚知言如同被她的动静吸引,也低头看着她,目光坦然,好似在问:怎么了?
两股信息素交锋,白钰脸色难看极了,在看到她只下意识望向另一个人时心亦凉了半截。
许余容此刻,心情也是复杂极了。Alpha似乎并未觉察,可他的青茶香却浓郁得铺天盖地般拢住了她,其实味道并不重,仍是清淡的带着水意雾汽,可被这抹气息罩得太紧,就好像与他本人也贴得极近一样。
她很轻地吞咽了声。
“许姨和我通过电话了,余容,我们真的该谈谈。”白钰的声音又一次突兀地插入进来,把她叫得回神。
褚知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被挂断两次的电话又孜孜不倦地袭来,许余容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这遭了。
“好。”她妥协,向边上走了几步,示意白钰就在这附近说话。可白钰像是没明白,对她说:“我已经叫好车了。余容,许姨和我家里人都想见见你。”
许余容盯了白钰很久,最后望向了那片阴影。
这下她是真的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对于她和白钰的交流和行动,褚知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像是对此并不关心。就算她和白钰一起走开了,也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说到底,她和褚知言的关系早就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许余容看了一会儿,没再过去和他打招呼,干脆地和白钰说:“走吧。”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在车里和他擦肩而过了。
到了门前,许余容又一次提醒白钰:“小白,就算我母亲和你家人都在,我待会要说的话,也不会让他们高兴的。”
“……可是,我们在一起不是两全其美吗?”白钰说,“余容,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的。”
若非对象是她,白钰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联合父母一起逼婚的事。
他真的,太想拥有她了。
“两全其美在哪?”他说话时那种不听人话只顾自己的样子和那些人简直一模一样,许余容漠然地看着他,语气都变了,“白钰,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会觉得高兴觉得美,可我又不喜欢你。”
“你昨天对我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白钰想不通,怎么就一个晚上她的态度就变得这么快。今天收到她的短信时他真的觉得无法理解。
一个念头升起,白钰低声问她:“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的人是谁?刚才那个Alpha吗?他到底是谁?”
许余容看都没看他了:“和你没关系。”
“那和谁有关系?”许静竟然也刚到,她站在他们后面,目光似一把剑,锋利的光芒牢牢对准了许余容。
许余容垂目,轻声叫道:“母亲。”
“许姨。”
许静对白钰笑笑,转而对向许余容的又是另一副面庞:“小白,你先进去,代我和你爸妈问个好,我还有事要和余容谈谈。”
来的时候许余容扎起了头发,额前的伤便无遮无掩地露出来,她看见许静的眼神不冷不热地从上面扫过,眉都没动一下。
“小白你都看不上,你还要挑个什么金龟婿回来?”
讥讽的话语,许余容听过太多次了。
她缓声说:“我没这么想过。”
“是吗?那你在想什么?”许静微笑,“气你爷爷,不肯结婚,你一个Omega,到底还想要什么?”
许余容从来无法和许静对视,可是这一次,她竟然盯着看了很久。
久到那张笑吟吟的脸都冷了下来。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毫无疑问,她的母亲都十分优秀。
不管是许余容幼时憧憬过无数次的Alpha身份,还是作为以利益至上的集团当家人,恪守规矩的家长身份。许静能做的每一处,都做到了极致。
可是许余容真的,真的好想问她一句话。
母亲,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看到眼前人皱眉,许余容才意识自己已经说出了口。
而她也得到了母亲的回复。
“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那么多年的视若无睹,早已明晓的厌恶嘲讽。
许余容忽然又很想问自己——为什么还会难过。
许静大概觉得她是因为白钰这件事才问的,顿了一下,又说:“小白喜欢你,比起一个陌生人,跟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结婚不更好吗?难道你还想要你喜欢的,许余容……这不是可以供你挑拣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许余容盯着自己的母亲,轻轻说道,“那你当年又为什么抛下一切,宁愿什么都不要也要和妈妈私奔呢?”
在岁月里尘封已久的往事,让她的母亲头一次对着她露出了愣怔的神色,既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好像是被唤进了往事里。
许静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你说错了,我什么都知道。”
又是不欢而散的一次对话,在许余容转身要走时,许静叫住了她。
“你现在走了,爷爷就再也不会给你机会了。”
许余容问她:“如果再回到从前,母亲是走,还是留。”
许静没答。
路灯下,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得很慢,但从没有犹豫和停留,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远。
白家父母等久了,白母按耐不住,想出来看看情况,却只看见许静一个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一边。
“静姐,咱们孩子的事……”
还没说完,许静转过来,笑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这事,算了吧。”
“老许总那边——”
“我会和我爸说的。”
许余容走了很久才打车回到市中心,但她没回家,她饿了,想买点吃的。
便利店还没有看到,先被街上的巨幅广告吸引了注意。
是个婚戒广告,左边是温馨地交叠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右边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宣传语“携手挚爱,共度余生”。
她盯了很久,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指根。
她能理解褚知言。
如果有个人在她求婚后又把戒指丢下,她也不会再想见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