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桌子,叶显宁一直在心里嘀咕,猜测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难道他要把全部那些朋友都叫过来吗?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硬纸盒,她知道杜西亭坐在对面看着她,抽开盒子上的蝴蝶结的手便有些发抖。
她忽然非常讨厌这样一种坐法——面对面坐,这甚至比两个人坐同一侧还让人觉得拥挤,对方的目光永远落在她这里,任何动作都无处遁形。有风吹动她那颗吊起来的心,摇摇晃晃,摇摇欲坠。
细细的白色丝带终于躺在了桌面上,她打开盖子前,竟然觉得里面会装一只死老鼠或者癞蛤蟆……想想又觉得怎么可能?杜西亭要是能干出这种事,他一定是被祁振京附体了。她看到盒子上塞莱蒂的标志,猜到里面应该是瓷器,杯子?碟子?花瓶?打开盖子,她没想到里面是一颗心脏——各种花纹的瓷碎片用金缮的技法拼凑成的心脏的形状。
她看着这颗花里胡哨的心脏,居然觉得有些感怀,他送的不是爱心,是心脏。虽然如果他送的是一颗爱心,她会嫌老土,嫌过时,可他看到她送的是一颗心脏,她只觉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不是爱心,是心脏。
“谢谢。”她抬头朝他看过去。
她忽然很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他的手机在响,他低头看了看来电号码,朝她抱歉地扁扁嘴,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哥。”
电话那头杜东景问他在哪里,他答:“我在外面。”
杜东景问:“吃饭?”
他没正面回答,反问说:“怎么了?”
“孝仪过生日,我觉得你应该过来,因为你生日的时候她给你烤了蛋糕。”
“噢……”他不由得朝叶显宁看过去,是的,他第一次见到孔孝仪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她们二人是同一天生日,“我忘记了。”
“在瑰丽看到你的车了,我发给你房间号码,你过来吧,我们也在瑰丽。”
杜西亭一阵心虚,抿抿唇,没说话。
“去我车后备箱拿一只黑色袋子,里面有礼物。”
“好。”
他忽然就意识到,这便是他应该做出抉择的时刻,即使没有哥哥的这通电话,他也应该知道正确选项是什么,而且正确选项就摆在那里,他闭着眼睛,只管选就可以。
拉开椅子站起来,他看到她跟着他的动作而扬起的目光,心里有一瞬间的迟疑,动作也跟着顿了顿,开口解释道:“对不起,我得走了。”
叶显宁手里还拿着那颗陶瓷心脏,她迟疑地发出声音:“噢……”
他已经从椅子一侧绕出来,站在桌沿,和她之间终于呈现一个让她舒服的直角,可是异样的目光充斥在两人中间短短的一段距离,还是让她觉得拥挤不堪。
“对不起,我得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模一样的话,他说了两遍。
忽然发现总是这样,他们之间,总是由他做道歉的那个人,明明,她很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的。
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可是那是我姐姐。
她不禁站起来,穿着高跟鞋,她比他高,可是心里上,她却输得十分渺小。
“噢,没关系,你走吧。”
“嗯,”他忽然后悔为什么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镜,如果戴的是框架眼镜就好了,手足无措的时候,至少还能假装扶一下眼镜。他点点头,手指敲着桌面,“好。”
她垂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好。”
他咽了咽喉咙,看到她的眉弓、山根和鼻梁之间,那个柔美的弧度,睫毛藏在后面,镇定地扑闪。
一时间谁都没动,好像都知道有一句话没有说,只是这句话不约而同印在两人心里,真的还需要说么?可是不说,就是一个继续待在这个空间中的理由,让各种异样、怀疑、伤害和仇恨的目光充满这个房间,挤走流动的空气,掐着他们的脖子,带来的却是一种窒息的快意。
杜西亭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看,依然是哥哥的来电。
“你快去吧。”她走到衣架那里,替他拿过他的大衣。
“谢谢。”
绕着那个非跳下去不可的悬崖,他们捡着可有可无的对话,说了又说。
他把右手伸进袖子里,微微一侧身,衣服挂上左侧的肩膀,他折过手臂,把左袖套进去。穿上外套就觉得热了,干嘛要穿外套?他又不到外面去。要脱吗?算了吧,穿都穿了。
“那……那就这样吧。”
他对着一件衣服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就听到这样的一道声音。其实她的声音不是那种细细的、柔美的声音,她姐姐说话是那样的声音,像一团柔软、温暖的毛线,挠着你的耳朵;听叶显宁说话却是被一块包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绒布的石头砸了耳朵的感觉,不痛,可你知道那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硬的东西。
怔了几秒,他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就这样吧……
眼眶有一种胀胀的酸涩,他忽然觉得,他真的该走了。
他早知道,爱情的定语,绝对不会是“永远”,因为爱情是一种在你什么都不舍得抛弃的时候,最值得抛弃的东西。
“那就这样吧。”
杜西亭大步往外走,穿着她送的新鞋子,脚后跟不断地磨着鞋跟,暗暗地生疼。
什么都没有吃叶显宁就回到了房间,穿着漂亮的裙子,她张开双臂双腿仰面躺在床上,两只脚挂在床尾,一下一下地摇,高跟鞋很快从后跟滑出来,挂在她的脚尖,摇摇欲坠。
那就这样吧……
这话已经说了,她却并没有觉得事情结束了,还有祁振京,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尚不知道。他总会知道的。她听到自己肚子在叫,可是她没有食欲,一个双手和炸弹拷在一起的人,怎么吃得下东西?
闭着眼睛,她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远处浴室里,换气扇嗡嗡的轰鸣。
“叮”的一声,她睁开眼,什么声音?
门口传来一道女声:“许先生,请进,有问题请随时找我。”
叶显宁急忙从床上下来,踢掉高跟鞋,光着脚就往门口走去。“亚均哥?”她不敢相信地退后了两步。
许亚均爽朗地笑:“生日快乐,小寿——噢不,老寿星。”
她笑了:“你才老嘞。”
“二十九啦。”
她哼一声:“二十九也不老。”
他眼睛瞟到她光着的脚,眉头一皱:“为什么不穿鞋?”
“着急了,你突然开门,吓我一跳,”她顺着就说下去了,“你怎么可以不敲门就进来啊?我要是在换衣服怎么办?”
“我是你哥好不好,你出生的时候血淋淋的、□□的样子我都看见过……”眼看叶显宁扑过来揍他,他笑起来,灵活地闪躲,走到沙发前捡起她的拖鞋拿过去,“穿鞋,穿鞋,你知不知道酒店的地板有多脏?什么人都在上面走来走去,要是谁有脚气,你这么着,一准儿传染。”
她趿拉上拖鞋,又脱下来,在沙发上盘腿坐下:“别咒我。”
许亚均在她对面坐下:“叶显宁,你怎么混成这副样子?生日诶,一个人躲在酒店房间里掉眼泪啊?”
她撅了撅嘴:“你不是来了么?”
他嘿嘿一笑:“世上只有哥哥好吧?”
“你是表哥。”
“表哥也是哥啊!”
她“咯咯”地笑起来,和他对看着,听到门铃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