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那么漂亮?
杜西亭手里拿着一杯冰麦茶,掌心被杯壁的水珠打湿,在炎热的天气里,黏黏糊糊得让人难受。想了很久,他终于想出一个形容她的好词——亭亭玉立。他偷偷瞄着对面的两个女孩子,可是那两姐妹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呢?他的准大嫂那么温柔,伸手轻轻捏他的脸颊的时候,一股茉莉花香流动在他的鼻尖,好像春风拂面。可是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拿下巴看人,走起路来蹦蹦跳跳,他都在这儿坐了快半个钟头,她还没拿正眼瞧过他……
“诶,你叫什么名字?”忽然,她走到他身旁,歪头问道。
他的嘴唇贴在杯口,诧异地朝她看过去。近看这个女孩子,他忽然觉得好热,低头看着茶杯,他想,她长得和她姐姐其实是有点儿像的……
“我叫叶显宁,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她水淋淋的嘴唇说:“杜西亭。”
“噢。”她简单应了声,又走了回去,贴着姐姐坐下,非要和姐姐挤在一起。
“显宁今年几岁?”哥哥探头朝那边看过去。
她绝对有多动症——看着她又从姐姐身边跳下来,绕到自己哥哥这里,他非常肯定地想。
桌上有一只四方形的漆木倭角碟,黑色的底盘上用螺钿、翠玉和玛瑙做出来山石花鸟的图案,几块绿豆酥装在里面。她走过来,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并没有吃,回答了哥哥的提问:“十四岁。”
哥哥看向她姐姐说:“我弟弟也是十四岁。”
她伸手把绿豆酥放在他眼前:“你要不要吃?”
“啊?”他愈发觉得手心黏糊糊的难受,扭捏着看了看她,脸红了。
“你要不要吃绿豆酥?”她又问了一遍。
一时间他非常难为情,怎么每个问题都要人家问两遍?就这样,他又没有说话,在一阵坐立难安里,听到桌子对面她姐姐问自己是几月出生的。温柔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妈妈。她见他不答,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点了点:“你是几月份生日?”
他终于闷声闷气地说:“一月。”
“几号?”她站在他旁边,低下头诧异地问道。
“一月一号。”这回他答得很快,可还是不敢看她。
她姐姐柔软的手指凉凉的,又在他脸上揉了揉:“那你是哥哥噢,显宁也是一月生日,不过她是三十号。”
他终于抬起头,哥哥微笑着说:“一头一尾。”
一月三十号,叶显宁的生日。
躺在沙发上,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起来,今天是这个日子。而他和叶显宁已经一整个礼拜没有联系过了。
从他知道整个事件是叶显宁在从中作梗,他首先觉得不敢相信的是,在这事儿开始的一个月里,她竟然能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对他,她无所顾忌地做这些,他接受、理解,可是对祁振京,她怎么能也是那样一副晏然自若的样子?
家里还放着她的东西,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浴室里两个洗手池中间的空白,飘出各式各样的芳香;次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她的衣服——她把上镜的套装留在酒店里,日常的衣服放在他家,理由是小老鼠会把她的衣服啃出洞来;空空的客厅角落里还有一个她为了订一只包被销售员哄着买回来的深棕色牛皮的羊驼,长长的流苏本来整齐地往地板挂下来,被小老鼠上蹿下跳的,抓得乱七八糟;手机里还有一条短信,提醒他,今天傍晚六点半,他预定了生日晚餐……
半躺在沙发上,叶显宁看着行人如织的东三环,望着远处的中国尊和电视台发呆,心里冒出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样应该对眼睛有好处——多看看远处不容易近视,虽然近视好像多半是遗传的问题。她眯着眼睛想了想,觉得好像不是的,贾思捷是个近视眼,可是她全家只有她一个近视眼;转念一想又觉得是的,杜西亭妈妈是近视眼,杜西亭和他哥哥也都是近视眼。
她叹了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呢?
手机在床上震了又震,她知道多半是别人发来的生日祝福,不看也罢,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期待,期待一句被她亲手抹杀的生日祝福会出现。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滑了又滑,没有看到心里所想的那个号码,却看到一条酒店发来的短信,今天傍晚六点半,他在瑰丽预定了生日主题的晚餐。
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络了,她没想过他会不知道是她做了这些事——凯普乐知道了,贾思捷知道了,他怎么可能还会不知道?只是他知道了,他会怎么做?那是他爸爸,他会怎么做?她不敢想。
稍微打扮了一下,踩上一双裸色的红底高跟鞋,换上一条褐色牦牛绒的连衣裙,一点花纹也无的款式,腰间收紧,下摆自然地垂在脚踝上方,简简单单的,反而更能衬人。叶显宁去附近的理发店给头发做了一个大波浪的造型,还是提着她巨大的黑色皮包,六点半的时候,服务生准时领着她走进包厢。
包厢里没有人,八座的黑色方桌中间铺着插花泥,泥上盖了一层苔藓,用墨绿的蓬莱松做出一种朦胧、蓬松的空间感,棕色枝桠上星星点点的淡黄色雪柳纵向竖起,几朵白瓣黄心的蝴蝶兰横向伸展,很有一种凛冬的味道。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懂了,这是他知道真相前预定的位置,如今她这个真凶都尽人皆知了,而且,他妹妹还因为她哥哥的缘故,流产了一次,他又怎么还会来?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来,那就是蠢,他怎么会让自己蠢?不,是她蠢,她太蠢了,她怎么会觉得他还会来?
他不来,是对的。
他不来,才是对的。
终于,她心里的那块石头放下了,这里就是一个终结。
转身推开包厢的大门,她低着头,却听到门外传来惊讶的一声,“噢?”
一双黑色哑光面的德比鞋映入眼帘,鞋舌上用红线秀了一个花体的字母“D”。那颗稳稳的心忽然又被吊了起来,怎么会是这双鞋呢?这是她送给杜西亭的生日礼物。
她竟然不敢抬头,盯着他的裤脚,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十分自然,一如既往的温和、柔和,轻巧地就开了口,余音低回在她耳边:“你到了啊。”
“噢,刚刚到。”她没想到话说出口,竟然也听起来那般的淡然、沉着、若无其事。
“生日快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