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时已晚,祁振京扶着鱼肉的左手,中指指腹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几秒钟后,鲜血涌出来,可见伤口不浅。他抬起手,看着往外冒的血珠,忍不住吸了口气,把手伸到水池里要冲水。
“不可以冲水,”董董拦住他要开手龙头的手,“伤口碰水很容易感染的。”
“那怎么办?”指尖传来隐隐的疼痛,他低头看到董董伸手捏住了他的指尖。
她抬头问他,“有没有碘伏?”
他想了想,“药箱里可能有,在客厅最左边的柜子里。”
董董朝客厅跑去,据他说的,打开最左边的柜子,那是一口顶天立地的柜子,她平看、往下看,都不见药箱,抬头往上一看,一只印着红十字的半透明白色小箱子放在最顶上一层。她忍不住埋怨了声,“哪有人把药箱藏在最顶上啊?”
指尖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水池里。听到她的话他笑起来,“我小侄子有时候会来我这里,怕他乱动那些药,就放最上面了。”
说话间,董董已经踩着椅子拿到了药箱。她飞奔回厨房,拿小镊子夹出一颗碘伏棉球,压上他的伤口。
祁振京倒吸一口气,疼得别过脸,不敢再看。
董董明知故问,“疼啊?”
他摇头。
董董噗嗤笑了出来,“怎么,流血流汗不流泪是不是?”
过了一会儿,她拿开棉球,盯着他的伤口,喃喃道:“血不流了吧?”
祁振京和她一样埋头看着伤口,没几秒,血珠又渗出来。董董再夹出一颗棉球压到他的伤口上。
他开玩笑说:“处理伤口不会也是你们学厨的必修课吧?”
“很多行业都要学急救的。”董董抬头看着祁振京,看到他漂亮的大眼睛里,几根红色的血丝横亘,她一瞬间发觉他俩靠得竟然这么近,又低头看回他受伤的那只手,说,“也就是您千金贵体,我才按规范来一遍;换做我自己,嘴里含一会儿,血不流了就完事儿了。”
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祁振京温声说:“别啊,你也不是不锈钢做的,要当心。”
“怕我用工伤讹你么?”
“什么话?”他挤了挤她。
董董笑了笑,没出声,拿开棉球,绕着伤口周围涂了一圈消毒。拉出岛台底下的垃圾桶,她把两颗棉球都丢了进去,然后从药箱里找出创口贴,指尖在他的大手上拂过,帮他贴紧。
“谢谢。”他低头,看到她头顶蓝底白色波点的三角巾,很久了,但是干干净净的,能看出洗涤过后微微褪色的痕迹。董董的额头很平,眉毛淡淡的,睫毛像婴儿的一样直直低垂,微翘的鼻尖,还有一张珊瑚一样的小嘴……他看得呆了,好久才发现她正在把桌面上沾了他的血的纸巾团在一起,拿没弄脏的一面擦掉桌上的血迹。
“鱼上有你的血诶,”董董仰头看他,“不过你自己的血应该不介意吧?我会洗一下的。”
她挤到水池前来,肩膀贴到了他的胳膊。
第一次,他看到这个视角下的董董。
长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董董扭头看上去,“你介意?”
祁振京这才回过神来,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我不介意。你煮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厨房里热气腾腾,董董小小的身体在炉灶和台板之间打转。
她拿葱姜水焯了一下鱼头和鱼骨,洗干净后把他们放进一只汤锅里。一旁有暗绿的昆布泡在一只不锈钢盆里,她拿到水下洗干净,也放进了汤锅里。开火煮了十五分钟,她把鱼头和鱼骨捞出来,已经能闻到海味的咸香,她又放进去一点柴鱼碎,转开大火再煮沸。用一点点盐巴和糖调味后,她把汤过滤到一只陶壶里,开小火保温。
粉红的鲷鱼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只平盘里。她转身从橱柜里找出一只深钵,装好米饭,随后把鱼片铺到米饭上面。
摆好筷子和调羹,她去书房叫祁振京吃饭。
书房门开着,董董脚步很轻,祁振京专心致志在看一篇火星环境的论文,丝毫没察觉她的动静。
“吃饭了。”她敲了两下门。
“诶,”祁振京看她一眼,连忙放下翘在书桌上的双腿,“来了。”
董董没等他,径自走回了厨房。
祁振京洗完手才过去,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镇静下来的,他搓着手在岛台前坐下,端详他的座位前已经放好的一只深钵,鼻子里却闻到一股自然而细腻的鲜香,“煮的什么?”
董董提着陶壶从灶台绕过来,“鲷鱼汤饭。”
“等等!”祁振京叫停,拿出手机来,“这个画面我要录下来。”
董董一笑“可以了没?”
“好啦。”他点点头,按下录影键。
半透明的鱼骨汤浇在鱼片上,这鱼片极薄,立刻烫熟了,边缘微微卷起来。董董拿起手边的一碟的葱花撒到汤上,植物的辛辣钻进这扶摇直上的热气里,香味的层次感一下提了上去。
祁振京看着手机里的画面,扬了扬眉毛,赞叹道:“完美啊!”
董董打开陶壶看了看,还剩一半的汤,问他,“你够吃吗?”
眼前这碗汤饭份量不小,他点头说:“够了。”
她可惜地说:“还剩一半汤呢。”
“你吃饭了吗?”他问。
“来之前吃过了。”
他想了想说:“你喝点汤嘛,汤又不占肚子。”
董董忽然想起来,“给你女朋友拿去吧。”
祁振京拿着勺子的手一停,“也行。”他喝了口汤,很快又改口说,“很好喝诶,你真不来一点?”
她狐疑道:“怎么像是吃河豚似的,厨师得亲自吃一块来保证没毒?”
他无奈地放下勺子笑了,“喂,董董!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董董靠着身后的灶台,开怀道:“‘祁’扒皮呀。”
其实就像泰戈尔说的,真正的天堂,你可以骂它是地狱;真正的地狱,你只能夸它是天堂。这份外快,董董其实干得很开心,挣得不少,活却不多,工具齐全,还不用她收拾——真真是天堂。
“得,白对你好。”祁振京佯怒,闷闷捞起一片鱼。
董董莞尔一笑,弯腰从底层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焖烧罐,“我帮你装起来。”
这些日子下来,她对他家厨房的构造已经一清二楚。
“诶,不用了,”他改了主意,“明儿还上班呢,我今天不去找她。你要是不吃,那倒了吧。”
“太浪费了。”董董有些不忍,看着这壶汤犯难。想了想,她说,“我能不能拿回家去呀?我妈妈下晚班回来可能会饿,我拿这汤给她煮个饭。”
“好啊,”祁振京放下勺子,指指董董手上的焖烧罐,“你就拿这个装好了。”
董董笑盈盈的,“回头装满好吃的给你还回来。”
他闷声笑笑,“我等着。”
“你想吃什么呢?”董董低头装汤,问他。
她那句话的尾音像唱歌似的飞扬起来,祁振京心情很好,夹起嗓子模仿她的声音,“你想吃什么呢?”
董董冲他翻眼睛。
祁振京哼起了小曲儿,好像心情很好。
把剩下的食材和调料归拢到冰箱,她走出厨房,餐桌最外边的放着的那把椅子上搭着她的帆布包。她背起来,扭头对祁振京说:“我走了噢。”
“好,路上小心。”他背对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以前从没有的话,“到家告诉我。”
董董没反应,走去玄关换鞋。
听到门“砰”地关上,祁振京吃饭的动作也停了停,扭头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手机响了,天音打电话来。
他按开免提,问:“这么快结束了?”
天音说:“没有,我在洗手间给你打的。你吃完饭了?”
“正在吃,”他把手机拿起来,发给她刚刚录的视频,“给你看我今天吃的,鲷鱼汤饭。”
天音看了视频,笑道:“噱头十足。”
贾思敏在隔间外叫:“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回去啦。”
祁振京听到,勾起嘴角,“行了,你去吧,我吃饭。”
“乖乖的噢。”
天音打开隔间门,贾思敏双手环抱在胸前,等得不耐烦。
“受不了啦,你们两个,起什么腻呀?”
“怎么啦?”天音笑着,打开水龙头洗手,“我又不是和杜西亭,你不高兴什么?”
“喂!”贾思敏在一旁拿护手霜涂手。
天音笑嘻嘻地擦了手,拉着她往回走。
宴会厅里,主菜都撤了,每个座位前放着一块黑森林蛋糕——这家酒店的甜点在北京数一数二,最有名的就是黑森林蛋糕,松软的糕体和酸甜的果酱层层叠叠,香浓的奶油包裹住二者,外面再铺一层巧克力碎片,每一小块上都点缀着一颗酒渍樱桃,一口咬下去,巧克力的香醇和樱桃的酸甜在唇齿间潆洄,甜而不腻,余香满口。
天音一边吃蛋糕,一边听父亲和杜西亭的说话。
卢兆林是马思堡的投资人之一,他问起马思堡的进度,杜西亭把下午在实验室看到的情况简单汇报给他,“外观上和上次会议展示的一样,是一个蛋形的住宅,内部是多层、无走廊的结构,高而窄的造型可以减小占地面积——直径太大的话机械应力就会太大。用了双壳的结构,可以解决极端昼夜温差的问题,最顶上有一个天窗,每一层至少有一个窗户,整体可以覆盖四周的全景。”
“材料呢?”卢兆林问。
他说:“玄武岩纤维,是可以就地取材的,降低运输成本。”
卢兆林面前的蛋糕一口都没有动,他看向天音,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吃。
天音摇了摇头,眼睛看着杜西亭,没想到他区区一个法务,竟然对项目了解得这么清楚,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
杜西亭身体朝卢兆林倾斜,他面前的那块蛋糕也还原封不动,只能拿着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樱桃,闻着香味却不能吃进嘴,他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卢兆林满意地点了点头,调侃说:“行啊,祁振京准备准备,下一步可以造火箭了。”
杜西亭微笑,“他打算先造出来一个地球版本,建在森林里,也是用聚合物来造外壳,拆掉之后可以百分之一百回收再利用。”
“可持续建筑啊?”
杜西亭点点头。
代久仪和卢兆林中间夹着一个天音,她从天音身后伸过手拍了拍丈夫,睇他:“西亭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给你汇报工作的,你还没完没了了?”
卢兆林笑了两声,朝杜西亭抬了抬下巴,“先吃。”
杜西亭看向代伯母,感激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