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订婚宴,可杜西亭打眼一看来宾,贾、朱两家的家眷不过五分之一,其余的都是各界名流——这宴会厅,根本是个迷你版的名利场。
舞台上有一个蓄满络腮胡的外国男人在弹钢琴,欢快的曲子,很衬这热闹的日子。
杜东景不知道转到哪桌去说话了,杜承志旁边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中年男人,他太太拉着邱洁的手,和她热络地攀谈。
杜西亭四面望了望,不见贾思捷,却和贾思敏对上了目光。
他低下头,专心对付眼前的这块黑森林蛋糕。
巧克力浓醇的滋味简直要钻进他的脑袋里。
他内心赞叹,没多久,盘子上就只剩下一颗粉红的樱桃。
等他再抬起头,对面那张桌子已经不见贾思敏。他站起来往外走,想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酒店,远远看见路灯下穿一条孔雀绿裙子的金发女人,对面站着一个穿便服的平头男人。
那两人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争吵,声音忽大忽小。杜西亭没走近,也没想藏到拐角去听,就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会撞见贾思捷和祁家义在一起,更没想到是在贾思捷和朱品植的订婚宴上撞见贾思捷和祁家义在一起。贾思捷大声咒骂了几句,祁家义捧住她的脸,落下一个深深、长长的吻,然后他转身上了车,在几声发动机的轰鸣后,那车消失在路口,留下身着华服的贾思捷孤零零一个,无助地蹲了下来。
杜西亭快步走下阶梯,朝她小跑过去。不料马路对面一辆停了很久的黑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左右看了看马路,趁着没车,横穿到贾思捷这边,长身鹤立站在她跟前。
贾思捷忽然感觉眼前灯光暗了暗,她垂在地上的裙摆前边,有一双白色的慢跑鞋。她抬头看上去,一条白色的篮球裤,一件白色的短袖,一张她熟悉的脸,一双在夜里都亮晶晶的桃花眼……
她立刻低下头,拽起裙子一角擦掉眼泪。
“起来啊,蹲着干嘛?”祁振京朝她伸出手。
她没好气地喊:“要你管!”
“起来啦,”他蹲下去,抓住她的手腕,“贾思捷!”
她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你来干嘛?”
祁振京嘴硬,“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酒店你家开的啊?我在酒店约人了不行么?”
“你在酒店约了人?”贾思捷垂下眼笑了,“几号房啊?我告诉天音去。”
他站起来,再次朝她伸出手,“你要去告诉天音总得先站起来吧?别蹲着了,这么漂亮的裙子都弄脏了。”
贾思捷抓住他的手借力,只是穿着高跟鞋,起身时还是稍微扭到了脚踝,她弯下腰揉了揉。
“崴到了?”
她站直了,“还好,没事。”
“杜西亭!”祁振京早看到他了,朝他喊,“还看呐?人家脚都崴了。”
贾思捷吃了一惊,转身就看到杜西亭朝他们大步走过来,她惊叹,“你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杜西亭微微一笑,不答,问她,“崴到了?”
“稍微有一点。”她松开祁振京,但那只脚一用力就疼,她倒吸一口气。
杜西亭连忙让她扶住自己,看着马路对面那辆扁扁的车子,他想起来什么,对祁振京说:“你车上有红花油,对吧?上次打球的时候买的。”
“嘿,我给忘了!”祁振京往马路对面跑去,“等我去前面路口掉个头过来。”
杜西亭扶着贾思捷站在路边等他,看她还穿着高跟鞋,他说:“鞋脱了吧,别到时候两只脚都走不了路。”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这双浅蓝色的恨天高,想了想,听他的,弯腰把鞋脱掉了,光脚踩在粗粝的路面上,反倒莫名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切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她的脑袋就从杜西亭的嘴巴旁,降到了肩膀。
杜西亭弯腰替她提起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你这身高水分很大呀。”
贾思捷正要骂他,祁振京已经把车开到他们面前。他下车,绕到他们这侧,打开副驾驶的门让贾思捷坐进去。他在她脚边蹲下,把红花油倒进手心搓热了,在她微微有些红肿的脚踝上推擦。杜西亭提着鞋子站在一边,身子斜斜地倚着车,低头看祁振京那熟练的手法,注意到他左手中指上包着一块创口贴。
贾思捷靠着椅背,双手搭在腿上,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好似林中一汪波光粼粼的湖。祁振京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脚踝,忽然让她心里一暖,翘着脚趾动了动。
祁振京忽然说:“贾思捷,你不会有香港脚吧?”
杜西亭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就是有!就是要传染给你!”她气得想把脚塞进他嘴里。
祁振京笑着起身,和杜西亭站到一起。笑过了,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
“怎么还包上创口贴了?”杜西亭看着他受伤的手指问。
他抬手看了看,“晚上想切鱼来着,结果划到手了。”
“放着三顾茅庐请来的厨师不舍得用,自己切鱼?”杜西亭觉得这不是祁振京的风格,他明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做派。
祁振京低着脑袋,手指轻轻抚平创口贴翘起来的边缘,“就想试试,谁知道出师不利。”
红花油那股刺鼻的气味在鼻尖盘旋。在这个两家喜结连理的夜晚,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久久地无声。
直到杜西亭被哥哥的一通电话叫回宴会厅,贾思捷和祁振京一个坐在车里,一个倚门站在车外,她红红的眼睛看着这个已经闹别扭很久的朋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来?”
祁振京看着她脖子上繁复的项链,“你订婚我肯定要来的嘛,至少见你一面。”
贾思捷“嗤”了声,“你有什么‘肯定’要来的,你是新郎官啊?”
他看着她指间那颗闪亮的大石头,扁扁嘴,“我是娘家人呀。”
贾思捷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落下一颗比手上那钻戒还闪亮的泪。
“别哭啦,你还要回去呢。”他轻声安慰道。
她又哭又笑,“你招我干嘛?”
祁振京伸手替她抹掉眼周一圈花开的睫毛膏,问她,“他呢,他来找你说什么?”
她低下头,“没什么。”
祁振京“啪”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头坐上车。
贾思捷转向另一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反正次次都这样,一说到某个人就撂脸子。她没想到他没再多说那些已经争吵过无数次的车轱辘话,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说:“其实我见过朱品植的女朋友。”
贾思捷不知道朱品植还有别的女朋友,但她并不意外。
“有一次我去接融融放学,看到朱品植往学校走。融融说,他是他们班主任的男朋友。”
她惊讶道:“他女朋友,是融融的班主任?”
“嗯,”祁振京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好像姓缪,缪老师。”
她摘下戒指放到前面的台子上,动了动手指,觉得这是今晚难得轻松的时刻,指间没了那样一颗华丽的赘生,好像摆脱了枷锁一样的惬意,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惬意,只有短短一阵。看着上面那颗洁净的方钻,她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他有一百个女朋友也不关我的事。”
祁振京看她,似笑非笑地说:“是无所谓噢,反正你也有别的男朋友。”
“我没有,”贾思捷低下头,“我和他彻底分手了。”
宴会厅空了过半。再盛大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
杜西亭走进门里,迎面碰上送客人往外走的朱品植。朱品植步履匆匆,简单和他微笑了一下,擦着他的肩膀朝门口走去。
这个男人,真的和祁家义很不一样,一个是拨算盘的男人,一个是拿菜刀的男人。
杜西亭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他一眼。
“西西。”杜承志在不远处喊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他永远喊杜西亭的小名,好像杜西亭永远是小时候拉着他的裤脚喊“爸爸”的小孩子。
父亲同贾厚徳夫妇站在一起,杜西亭走过去,贾厚德胖胖的大手揉了揉他的肩头,“老卢说你们的火星项目进展不错呐?”
“等第一个成品造出来,一定请您来住两天。”
贾厚德哈哈大笑,“那可不是住两天的事,地球要是真的毁灭了,我就指着在火星上住你们的房子了。”
杜西亭劝他往好处想,“地球不毁灭您也能上火星转转呀,就当度假了。”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小子天天琢磨要上火星的事,敏敏她妈妈每次教训她要‘爱地球’,她都回嘴说,不爱地球也没事,反正可以上火星。”他很自然地就把话引到贾思敏身上了。
杜承志对儿子说:“听到没有,敏敏都上了你的贼船了,以后她要去火星,你可得负责到底。”
杜西亭看向父亲,发自内心地觉得滑稽,笑了出来,“爸爸,我们只是去火星上造房子的,上火星的本事我们是没有的。”
贾思敏莞尔道:“杜西亭,你等着看,到时候人家的火箭不肯载祁振京的增材制造机上火星,他自会开始研究上火星这事儿。”
“是他的作风。”杜西亭点点头。
贾夫人走过来,拉了拉女儿,对各位说:“行啦,时候不早了,我看差不多也该走了。”
“你们先请。”杜承志转身去找邱洁一起走。
贾厚德还和杜西亭继续说话,他便跟着贾家三口先出了宴会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