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对不起你吗?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祁振京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那两句话。眼珠微微颤抖着,他觉得眼睛干到发涩,看着她,只觉得不真切。那是叶显宁啊,他从有记忆开始就认识这个人,她是那个五岁的时候和他一起在大人的聚会上,躲在角落里偷偷喝啤酒的好朋友啊。他有点儿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她?她小时候喊他爸爸,不是喊的祁叔叔,而是祁爸爸啊……
“对不起……”叶显宁的喉咙发紧,声音被挤得很细。她不敢看向祁振京的眼睛,实现越过他的肩膀,无神地望向明净的玻璃窗。
“那是我爸爸,叶显宁,”他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指节发白,越来越用力,快要把她的肩头捏碎,“你疯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了,我爸死了,你开心了吧?看到我这样,你总痛快了吧!”
叶显宁吸着腮,眼眶一瞬间红了。她没想到最后会到这个地步,许亚均告诉她,他只需要让祁叔益嘴巴里吐出杜同文的名字就够了。祁叔益在茶山上的别墅里吞枪自尽的新闻浩浩荡荡地占据了一整页报纸的版面,她去许亚均家里找他,惊慌失措地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沉默了很久,是程灵在旁边告诉她:“有人要救杜同文。”
周朗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背叛了所有的朋友,用掉了高氏的人情,除开给了范家一个公平的裁决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可她不在乎范家,不在乎别家的幸福,不在乎无关的生命,不在乎公平正义——至少在哥哥姐姐面前,那些都无足轻重……她只想让伤害哥哥姐姐的那家人,被一样地打击一下。
是贾思捷说的,她叔叔可能会帮一下杜同文吗?杜西亭呢……为了他的父亲,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肩膀的痛楚愈发明显,她看向他因为发力而微微抖动的肩头。她没办法开口叫他松手——她带给他的,只会更痛。她低下头,扭过脖子看着那只令她痛不欲生的手。
她痛的时候,他也一样。
他痛的时候,她也一样。
看着她不断地启唇又合上,祁振京的手渐渐松了力气,想要松开她的那一瞬间,却感到手背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泪水。她低着头,睫毛整齐地排在眼下。
“你这辈子对得起谁,叶显宁?”他在茶几上坐下,看着她,心里不断升起来一股恼火,冷水扑上来,灭了又燃,滚滚浓烟让他快喘不过气来,“当年一声不吭你就移民了,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回来后,没有一个人对你疏远,你家那副鬼样子杜西亭对你都没有二话——呵,你倒是对得起你姐姐。”
“对不起,祁振京,”她的脸颊上挂着泪珠,“我没想到你爸爸会……遇到不测。”
他忽然又激动起来:“那你的计划是怎样?我爸爸坐牢你就觉得对得起我了是吗?别和我说你是为了你那破电视台的同事一家人,你心里没有正义,没有正确,你们家在国外花的钱,难道不是沾着你伯伯、伯母的血吗?”他站起来,拿起沙发上放着的她的黑色皮包,拎着一条提手,包里几支笔和唇膏从里面滑到地毯上,“你别告诉我这个包是你拿你自己赚的钱买的。”
叶显宁站起来,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我就是要让杜西亭的爸爸不好过、让他们家不好过,因为他们让我姐姐不好过了!”
“那是你姐姐活该!”他伸手指着她的鼻子,语速越来越快,好像这些字块已经存在他心里很久,只要脱口而出就是了。他说,“她出轨就算了,她的出轨对象还是她的堂弟,这叫□□啊,你说她恶不恶心?”
“祁振京!”叶显宁涨红了脸,“我的哥哥姐姐怎么样,轮不着你来说。”
“怎么,我一说你哥哥姐姐你就急?”他戏谑地笑了笑,“你其实心里也觉得很恶心吧?”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头晕目眩,往后伸手扶住了沙发,她摇了摇头,伶牙俐齿道:“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哥哥姐姐,就像你爸爸,他贪了那么多钱,踩着老百姓的尸骨让你和你哥哥享福,他这么无恶不作,你心里——”
“啪”的一声,祁振京拿起茶几上的陶瓷心脏,狠狠摔在玻璃茶几上,碎片溅到地毯上,藏匿在细密的短毛里。他往前迈了一步,抬手掐住了她的领子:“叶显宁,你嘴上积点德吧!我爸爸已经不在了!因为你!因为你!你再敢胡说一句,我杀了你。”
杜西亭在赶去酒店的路上就找外公的秘书帮忙给酒店经理打了电话,请他拿叶显宁房间的房卡给他。他的出租车刚刚到酒店门口,经理已经微笑着来替他开门了。他匆匆拿了房卡坐电梯上去,刷开房门,听到的第一句,就是祁振京恶狠狠地说的“我杀了你”。
“祁振京!祁振京!”杜西亭连声喊着他的名字走过去,想让他冷静。
叶显宁和祁振京齐齐朝他看过去。
“你疯了?”杜西亭一把拍掉祁振京抓着她的衣领的手,“别冲动行不行?”低头,他看到茶几上零零碎碎的瓷片,认出来,那是一个四分五裂的陶瓷心脏。
“你凭什么叫我别冲动?”祁振京指着叶显宁,“是她,是她害了我爸爸,害了你爸爸,我就算今天要了她的命都情有可原!”
“够了,”杜西亭抓过他指着叶显宁的手放下,“别再节外生枝了。”
“我节外生枝?”祁振京难以置信地看着杜西亭,嘲讽道,“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她倒好,她是‘一遇风云便化龙’,逮着机会就非要在这个小池子里搅出海啸来。她让我不得安生,让你不得安生!”
杜西亭为难地看了一眼叶显宁,她也看着他,她看向他的眼神里,酸甜苦辣交织着,厚重且复杂。
祁振京依然怒吼着,他有满腔的怒火。
“她是旷世奇才,奇葩!她要整的是你爸爸啊,可凭什么遭殃的是我爸爸!”他仰头狂笑起来,指着杜西亭,神情乖张,“杜西亭,你爸爸命好啊,他生了俩好儿子,前有你哥哥为了在北京站稳脚跟,忍气吞声戴绿帽儿,后有你,为了救老子委身当赘婿。”
叶显宁看向杜西亭,低头看到他空空的双手,额头上虚虚地冒出汗来。
“好了,”哪怕是这样,杜西亭也是温和地叫停他,“祁振京,跟我走。”
“你真行,”祁振京抓起茶几上的一片碎瓷握在手心,刺骨的疼,竟让他觉得痛快,“就因为你们家害她没法儿在北京待下去,你就觉得欠她的?不,是她活该!她姐姐活该,她哥哥活该!她今天要为他们报仇,那她受的那些指指点点,也都是她活该!”
杜西亭一只手抓起祁振京的手腕,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掌心,把血淋淋的瓷片拿了出来:“别这样。”
“我就这样!我爸爸被她害死了,我凭什么不能这样!”
叶显宁看着杜西亭指间捏着的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瓷片,双手阵阵地发痛,指尖、关节、掌心……痛得那么真切。她的手握紧了拳头。她可以对他说一万遍抱歉,可他不能说一句她的哥哥姐姐,一句都不行。
“好了,”杜西亭皱眉看着祁振京冒血的掌心,“已经这样了,你别——”
“滚蛋!”祁振京用力甩开杜西亭的手,抡起拳头就朝前挥过去。
“喂!”杜西亭叫了声,眼疾手快地拉过叶显宁,迅速地转身,把她抱在自己胸前,准备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他的一拳。
可预料中的钝痛并没有出现,祁振京的拳头落在了沙发背后的大理石柱上。
他那一拳本就是打向石柱的。